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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是抛弃亢龙有悔

  诸天一道

一夜生华发。这若是让一般的普通人看去,在将此事传扬出去的同时,定然会有很多添油加醋。来证明这是一个传奇。事实上,叶苏的人生在普通人的眼里,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传奇。只不过,这一夜,他将传奇继续了而已。叶苏的白发在黑夜里显得十分显眼。而他的人,却是不再那么显眼。叶苏还没有醒来。陈皮皮有些担心。叶千秋笑道:“你要是担心,你今天晚上可以住下。”陈皮皮想了想,然后说道:“那我住哪间屋子?”小黑笑眯眯的说道:“和我一起住。”陈皮皮点点头,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叶苏,朝着叶千秋问道:“叶夫子。”“我师兄他真的没事?”叶千秋抬手,一本同样的《太玄经》出现在他的手掌之上。叶千秋将书扔给了陈皮皮。“你看看。”陈皮皮接过书,挠了挠头。再看,叶千秋已经回了屋。……回到正屋的叶千秋又开始继续书写经典。重新书写这些经典,对叶千秋来说,也有不小的收获。深夜时分。陈皮皮已经入睡。一本书还盖在面庞上,有墨香飘出。陈皮皮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伸舌头舔了舔嘴唇。……叶苏从太玄经中苏醒过来。经典的力量,对于修道者来说,是共通的。但,对于已经侍奉昊天多年的叶苏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崩塌。叶苏手里拿着那一本太玄经走来进来,沉默无声的坐在了书桌前。看着叶千秋书写着新的经典。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再加上叶苏刚刚才完完全全看完了太玄经。叶苏是不会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物。对于道的阐述,前人已经有过太多太多。但是,今天叶苏看到了新的道。叶千秋自然已经感觉到了叶苏醒了。他将最后一段写完之后,就放下了笔,朝着叶苏问道:“感觉如何?”叶苏想了想,然后说道:“像是在心口扎了一刀。”叶千秋道:“那应该很疼,对吧?”叶苏点了点头,道:“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叶千秋道:“知道疼就好。”“你有没有想过天道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叶苏想了想,对于天道这种虚无缥渺的存在,他还真没有什么概念。叶千秋道:“我和夫子聊天的时候,曾经聊到过天与地。”“夫子说,当世人思考的时候,昊天总是在发笑。”“我说,昊天没有发笑,因为昊天根本没有不在乎世人的思考。”“昊天习惯用自己的模式,规则去运转这天地间的一切。”“不曾改变,不希望改变。”“所以,西陵神殿的那些人才会恐惧黑暗。”“才会驱逐黑暗。”“卫光明才会因为看到了黑暗,去做了一些自以为正确的事情。”“最终落了一个身死道消。”叶苏听到这里,悄然说道:“昊天就是昊天,和世间的所有生灵都不同。”“因为昊天的存在,才有了世间的一切。”“昊天,不可描述。”叶千秋闻言,微微颔首,道:“昊天并非不可描述。”“之所以无法描述,只是因为世人没有见过它而已。”“昊天当然是存在的,而且还有很强的意识,不然的话,柯浩然也不会死。”叶苏看着叶千秋,沉默不语。若是旁人如此谈论昊天,他肯定不会如此安坐。叶千秋继续说道:“昊天俯瞰世间,大地上那些艰难求存的百姓,甚至是那些看似可以呼风唤雨的修行者,在它眼中,不过都是些蚂蚁一般的存在。”“它不会对蚂蚁投予丝毫怜悯与关注,而当那些蚂蚁里有几只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它,甚至开始生出薄如羽翼的双翅飞向天空,试图挑战它时,它的意识和意志自然会将这些蚂蚁给完全泯灭。”“天道无形,且无情。”叶苏透过昏暗的灯光看着坐在前边的叶千秋。沉默了很长时间后,忽然道:“所以,你想告诉我,若是不想做那只被泯灭的蚂蚁,只能是抛弃昊天。”“对吗?”叶千秋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世间的一切都是昊天给的。”“你敢抛弃昊天吗?”轻笑声在屋子里悄然升起,又迅速归于平静。叶苏又沉默了许久。“不是抛弃,而是拯救!”叶千秋赞许的看了叶苏一眼,道:“你是一个天才。”“在我这一生当中见过的天才之中,你可以排得进前十。”叶苏道:“多谢您给我打开了另一扇门。”叶千秋一脸平静,道:“如果没有你自己走过的路,即便我打开了一扇门,你也跨不过去。”叶苏抬了抬手上的那本太玄经,道:“能把这本书送给我吗?”叶千秋道:“可以。”“如果你还想借阅其他书,以后每隔七天,就可以过来一次。”叶苏道:“为什么是七天?”叶千秋道:“因为,我一般七天写完一本书。”叶苏闻言,微微颔首,打算起身离开。这时,叶千秋道:“等等,我再送你几个字。”叶苏站在那里,没走。叶千秋示意叶苏将手上的那本太玄经拿来。叶苏把书递给叶千秋。叶千秋提笔,在书的最后一页,写下了几个字。然后将墨迹吹干,合上,递给叶苏。叶苏要打开看。叶千秋道:“回去再看。”叶苏微微颔首,拿着书,离开了小院。……走在长安城的街巷上,叶苏感受着夜风。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升起。他忍不住打开了手上的那本太玄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几个字。“我命由我不由天。”叶苏看到这几个字之后,身形一颤,迅速将书页给合上。……第二天一大早。陈皮皮发觉师兄叶苏不见了,急匆匆的找到叶千秋,问叶苏去哪儿了。叶千秋道:“他昨天夜里醒了,就自己回去了。”陈皮皮一听,朝着叶千秋道了一声谢,然后飞一般的跑出了小院。……书院后山。夫子和宁缺正在对话。这是宁缺为数不多和夫子单独相处的时光。夫子朝着宁缺问道:“你觉得天道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宁缺有些发愣,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摇头道:“弟子没想过。”夫子道:“现在想。”于是,宁缺想了想,道:“天道应该是虚无的。”夫子闻言,负手道:“天道或许是虚无的,但却是有意识的。”“在昊天的眼中,世间的一切,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不过是蚂蚁罢了。”“当蚂蚁想要抬头去看昊天的时候,昊天会直接碾死这只蚂蚁。”“比如,当年,你的小师叔,就是被这样碾死的。”宁缺闻言,沉默无语。他可以听出夫子话语之中的某种被压抑的情绪。只是,他有些疑惑。人世间亿万蚂蚁,肯定有不只一只曾经抬起头来,朝着着天空看过,漫长的岁月里,肯定有很多人曾经试图飞向昊天。那些人最后都去了哪里?是像小师叔一样壮烈地死去,还是真的如西陵教典里记载的那些羽化故事一般,回到了昊天光辉的怀抱,进入了完美的永恒?还有一个问题,夫子这么强大,为什么还留在人世间?夫子把自己长出来的翅膀收敛在了什么地方?夫子难道不想去看看天道真实的模样?他看着崖畔的夫子说道:“老师,还有很多事情我想不明白。”夫子说道:“现在想不明白,以后慢慢就会明白。”宁缺知道那必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事情,沉默片刻,从这番完全务虚的玄妙谈话气氛中摆脱出来,回到真实的人世间,诚恳请教道:“学生是不是应该多去找一找叶夫子?”夫子道:“找人家做什么?”宁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想变强。”夫子立马吹胡子瞪眼,一脸恼火的说道:“我才是你的老师!”……时光渐逝,秋气渐退。很快,又一年的冬天悄然来临了。在冬天来临的时候,叶苏已经又从叶千秋这里借走了两本书。而借书之后,也产生了一些问题。那就是叶苏暂时居住的那座小道观垮了。除了叶苏自己外,好像没有人知道原因。就在那座小道观垮了之后不久。书院后山也垮了一间小院,在瀑布声的陪伴下,那个头顶古冠的年轻男子,书院的二师兄君陌坐于潭间静思了许多个日夜。陈皮皮则是跟在六师兄的身后,唉声叹气扛着土石木材之类的物事,要把小院重新修好。叶千秋的小院里。最近来的人有点多。李青山、陈皮皮、叶苏、宁缺这几个人隔三差五的就轮流来。四个人各有各的问题。叶千秋最烦宁缺。这小子纯粹就是来打秋风的。想要从他这里套出一些威力大,耗费力气小的绝招来。因为,他打算要挑战夏侯了。那个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仇人。日子都选好了。就在冬至那一天。介于这小子实在烦人,叶千秋就给他画了几张符。毕竟他体内的那点灵气实在不够看。但宁缺贪得无厌,觉得还不保险。于是,叶千秋揍了他一顿,然后又教了他通天箓。然后,宁缺鼻青脸肿的离开了小院。自边塞归来后的夏侯大将军,不停接受着朝廷的封赏,在各家王公府邸间宴席不断,没有人知道,深夜时分,他还是习惯坐在自家将军府的后园里,看着落尽黄叶的光秃枝桠,看着落下的雪花沉默。长安城里沉默的不止是夏侯大将军,还有很多人都很沉默,所以显得很平静。城里的人们各自沉默,所以各自平静。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份沉默与平静,至少会持续到天启十五年的冬天结束。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人能够打破这种平静。风寒雪骤,转眼间,便到了冬至的那日。……冬至。应该吃饺子。一大早,叶千秋就让小黑去买了各种调料、还有羊肉、大葱、胡萝卜。叶红鱼和桑桑今天都在。叶千秋带着几个孩子包起了饺子。肉馅是小黑剁的。放了香油,味道很香。中午的时候。饺子已经包了好多。饺子下锅之后煮熟。端到了桌子上。几个人坐在桌前吃着饺子。叶红鱼抬头,看着那黯淡的天空里飘着黯淡的云,云色沉凝如山,似乎随时可能飘下雪来。叶红鱼道:“快下雪了。”桑桑道:“宁缺要是回来的早,还能吃上饺子。”桑桑扭头,朝着叶千秋道:“老师,一会儿可以跟我们去雁鸣湖的宅子吗?”“我昨天就准备了火锅。”叶千秋道:“好。”……雁鸣山脚下。一个戴着笠帽的僧人在风雪中缓缓行来。雪在飘舞,僧人在林间行走,向着雁鸣湖的方向行走。十五年前,他嚼烂了自己的舌头,吞入腹中,便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修闭口禅至今。今日,他再次踏足红尘。这时,一片极薄的雪从上空飘落下来。那雪极薄,薄至透亮,仿佛是一片蝉翼。当薄雪飘落下来时,僧人停下了向湖畔走去的脚步,草鞋深深地陷在厚雪中,然后他转身,望着那片薄雪,沉默不语。林子里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这声音如尖锐冰片在磨擦,伴着风雪,自然显出凄切的感觉,听上去宛如蝉鸣。蝉本不应该出现在冬天。然而今日,风寒雪骤,这片林子里却仿佛出现了无数只蝉!那些蝉藏在树枝后,躲在翘起的树皮里,悬挂在蛛网间,坐在冰雪中,看着从天而降的风雪和风雪中那名僧人,放肆地鸣叫声。蝉声阵阵,满林寒蝉。林中寒蝉鸣叫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凄厉,树丫上积着的厚雪被震的簌簌落下。凄厉的蝉声,比冰雪更加寒冷,在四处鸣响,在四处归寂,又在四处复苏,最终落在那个僧人的耳中。僧人听着愈来愈凄切的蝉鸣,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僧人唤作七念。他来自不可知之地悬空寺,是强大无比的佛宗天下行走。因为寺中经卷上的记载,他远来长安城,要看看那名传说中的冥王之子,他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哪怕面对书院,也要将那人杀死。自修闭口禅以来,他禅心愈发坚定,意志愈发坚毅,便是长安城里无数强者,城南那座书院大山,都不能让他心神稍移。按道理来说,没有任何声音能够阻止他的脚步。但这些蝉声不同。因为他清楚,这些蝉声代表着一个人。那是世间最神秘的一个人,甚至可以说是世间最可怕的一个人。莫说是他,即便是悬空寺讲经首座在此,听着这些声声凄切的蝉鸣,也必须以最慎重的态度对待。……傍晚,叶千秋带着桑桑、叶红鱼、小黑将小院的门给关上,来到了宁缺在雁鸣湖下的宅子里。自从宁缺和桑桑搬家之后。叶千秋还没来过他们的新家。刚进门坐下没多久。叶千秋就听到了外面有凄切的蝉鸣声响起。虽然,叶红鱼、桑桑、小黑都没有听到那蝉鸣声。但叶千秋听到了。蝉声声不停的响起,愈发的明亮暴躁,仿佛是一个人在放肆地大声嘲笑。叶千秋走到院子中央。一道符箓飞了出去。片刻后。蝉鸣消失。……雁鸣湖东岸的林子里,七念身上覆着如蝉翼般的万片雪,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佛像。下一刻,他身上的雪消失。七念的脸上泛起了惊诧之意。他刚刚被二十三年蝉困住。可是,为何困住他的二十三年蝉又突然不见了?七念的心中满是疑惑。然后,七念想动,却是发现他依旧无法动弹。七念的眼中惊诧万分。随即,是深深的敬畏。……暮时的长安城,漆黑如许。厚实的雪云遮住了最后的余晖和满天的星光。雁鸣湖畔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那些火把,照亮了自天而降的雪花,把那些繁密呼啸的雪耀成了人间的星光。宁缺的宅子里。桑桑准备了火锅。叶千秋、叶红鱼、桑桑、小黑坐在一桌上,开始吃火锅。而在宅子的另一边。有人推门而入。这个人是夏侯。他的右手中还握着一杆军旗。一杆血色的军旗。宁缺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凑到桌前,吃了两口肉。小黑有些担心的看着宁缺,道:“不要紧吧?”“应该可以赢吧?”宁缺一挑眉,道:“这场夜雪似乎对我不公平,实际对夏侯才是真的不公平。”“叶夫子坐在这里,夫子坐在城南。”“谁敢插手这场公平的较量!”叶千秋摆手道:“赶紧去吧,你烦了我那么多日子,不就是为了今天。”宁缺闻言,道:“我要再吃两口肉。”“大雪天,太冷了,我要热热身。”火锅热气和麻香味在宅院里飘着。宁缺又吃了两口肉,从桑桑手里拿过大黑伞,兴冲冲的离开了。这时,叶千秋从锅里夹起了一片鸭血,吹了吹冒起的热气。一口吃掉。这时,叶红鱼突然道:“上九:亢龙,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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