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黎风兰与宁青默都没有说话, 沙漠的落日很美，消失的速度也很快。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刚才照在人身上还暖暖的阳光便消失不见, 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看着眼前怀抱凶兽的黎风兰, 宁青默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千年之前，黎扶月被全修真界追杀, 带着乘黄四处躲藏。可就算是那个时候, 在途径一些小城镇的时候, 黎扶月都曾几次偷偷让乘黄在那里留下气息。他的确在走火入魔的时候，都没有忘记自己从前在天眠宮学来的那道为人处世之法……段万年是认得宁青默的，甚至两人还曾交过手。她知道, 眼前这个音修并不是一个好惹的。因此看到来人是谁后, 原本藏在黎风兰发间的小金鸟, 便又下意识地向黎风兰的脖颈边移去。黎风兰能够感觉到, 段万年正在紧张。而要不是黎风兰藏在袖子里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乘黄, 看到这个人出现，乘黄八成第一刻就忍不住朝他呲牙了。眼见着宁青默一直看着自己，半晌都不说话, 黎风兰终于咬了咬牙，向前走了半步。他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的向对对方行礼：“宁青默仙尊……好巧。”黎风兰的语气中, 带着几分试探与紧张。听到这几个字，宁青默总算是回过了神来。巧？其实不然，从黎风兰一行人离开天眠宮之后，宁青默就一直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上一次谈以塔的事情过后，宁青默就相信那个立塔者将要复活黎扶月, 而要是黎扶月重生, 那自然需要一个合适的新身体。黎风兰的身体, 就是最合适的。此时宁青默还不知道黎扶月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复活，而在这个等待的漫长过程中，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看好这个身体……一定要为扶月看好这个身体。宁青默的目光穿过黎风兰，看向了遥远的另外有一个人。听到黎风兰的话，他轻轻笑了一下点头说道：“是啊，好巧。”巧个毛线啊！宁青默当我傻吗？代多城这个对方既偏僻，灵气又稀薄，哪一个修士没事会到这个地方来？上一世他认识的那个宁青默总是风流肆意的模样，看上去带着几分洒脱与不慕权贵的气质。而后来黎风兰知道，这些都是他装出来的。黎风兰重生之后，宁青默因为强行转修无情道，必须尽可能的控制情感波动。因此男人摇身一变，从那个话语间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音修，变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甚至连表情都不怎么多的人。可是现在的宁青默却与他上一世的样子，有些相像。好歹已经栽过一次跟头，黎风兰立刻反应过来——宁青默这一次接近自己，一定又是另有所图。“不知道仙尊大人来这里，有什么事情要做吗？”黎风兰装作不懂的问。事情……宁青默的“事情”，就是来找黎风兰，不过被对方问了，他并没有一点紧张和慌张的意思。宁青默的视线淡淡从乘黄身上扫过，然后说：“我听说代多城这边出了一些事情，所以便来看看。不知道你们遇到了什么事，是否需要我帮助？”看着眼前人一脸诚恳的样子，黎风兰的心里面只有三个字：真会装。好歹认识千年，他怎么会不知道，宁青默从来都没有乐于助人的好习惯。正当黎风兰准备告诉对方，自己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时候。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这里有我，不必麻烦宁青默仙尊了。”是陵不厌！听到他的声音，黎风兰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转身朝对方看去。陵不厌缓步走了过来，站定在了黎风兰的身边，他看着宁青默，假装随口问道，“代多城的人不多，没有想到，宁仙尊的消息这么灵通。”陵不厌就差将自己不相信宁青默刚才说的话写在脸上了。闻言，宁青默的脸色一变，他没有说话。在此之前，作为沙漠商业重镇的代多城，以防忽然有旅人到来，晚上是不会关闭城门的。但是出了娄元纬的事情，这几日代多城都会在日落之后，将城门关上。就在几人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的城墙上，已经吹响了象征将要关闭城门的骨笛。陵不厌朝宁青默点了一下头，他对黎风兰说：“我们回去吧。”接着就向着城门处走去。而还没有走两步，陵不厌忽然脚步一顿。他对宁青默说：“仙尊琵琶里的残魂似乎不见了？不知道您是否已经放下了执念。说来人死不能复生，早一点放下执念是好事。”话音刚一落下，陵不厌就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去。而有对方站在身边，黎风兰刚才紧张的心，也一点点的放了下来。——黎风兰看出宁青默掉了境界，陵不厌当然也看了出来。他知道，宁青默现在的样子，恐怕距离“放下”这两个字还有十万八千里远。他刚才那样说，实际不过是为了刺激一下对方。……宁青默到底有一些忌惮陵不厌，从那天在代多城外偶遇后，宁青默就暂时消失在了黎风兰的眼前。但这只是暂时而已。黎风兰能够感觉到……宁青默没有走远，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自己。在代多城呆了几天，乘黄完成了它的工作。而同样在这一天，正午日头最盛的时候，那两只已经变回原型许久的小金鸟，终于恢复了人身。客栈的大厅里，两道米黄色的身影坐在桌边。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迅速且不失优雅的动着手下的筷子。而黎风兰和陵不厌……则坐在另外一张桌子边，沉默着看着那两个人。这两人都是活了数千岁的修士，按理来说早已经见过各种场面，可是这一次看了半天，黎风兰还是忍不住转身看一眼陵不厌问：“师尊，他们这样吃下去，真的不会有事吗？”陵不厌这一回也不确定了。他缓缓摇头说：“按理来说不会，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了。”却说这天正午，段千里与段万年一起变回了人身，重新成为人后，段千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客栈叫了整整一大桌的菜。这一桌的菜，够摆半个宴席了。不只是黎风兰和陵不厌，客栈中的其他人，也看得目瞪口呆。只有被黎风兰抱在怀中的乘黄不同——哪怕它对人类的食物没有多大兴趣，可是看到这两人吃得如此之香。乘黄居然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只等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桌子上的饭菜还有瓜果，终于被这两人消灭的一干二净。直到这个时候，段千里终于想起来——黎风兰一直都在看自己。他正放下筷子的那只手，不由一顿……身为妖族之主，段千里刚才的动作自然非常优雅，但是哪怕是只妖的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吃的着实是有那么一些多……“咳咳……”段千里将筷子缓缓放了下来，他假装正经，且略带一点嫌弃的说：“比起我们那里的，还是差了一点。”开玩笑！扶月……啊，不对，现在是风兰了，可是妖族的未来族长夫人。自己一定要让他对妖族留下好印象。段千里当了几天的小金鸟就自闭几天，现在好不容易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上一世时候的目标。而还不等一脸纠结的黎风兰说点什么，就听另外一个刚才将手中筷子放下的妖说：“真好吃啊！我好久没有吃这么饱了。”段千里：……段万年这话，说的怎么像是他们妖族整天闹饥荒一样？段千里：“从来人界之后，就没有过了。”他强行将话掰了过来。闻言，刚才放下手中筷子的段万年立刻转身向他看去，那眼神中写满了不理解和疑惑。眼见着不能让自己的傻妹妹再说下去，段千里赶紧起身说：“之前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吧？既然现在和我万年已经恢复，那我们便朝夺枝山去吧。”那天娄元纬的事情处理好后，牧含桃就又先回到了天眠宮去。而剩下几人也在城中做了不少事，所以这里的人早就知道他们不是凡人。比如现在，段千里和段万年吃饭的时候，整个大厅都为他们空出了大半。但是说到“夺枝山”这三个大字，段千里还是微微将声音降低了一点。听到这儿，刚才的大多数时间一直沉默着看段千里吃饭的陵不厌终于出声了：“好，既然你们已经恢复，那我随时都可以过去。”“嗯。”黎风兰也跟着点了一下头。说起来上一世的时候，黎风兰虽然和段千里打了不知多少次架，也当了一世的对头，可是他也没有去过夺枝山的另一头。尽管看过记载，可是他对妖域依旧满是好奇。“啧啧……不行，”段千里忽然摇了摇头，他对陵不厌说，“你是可以随便去，但是风兰不是一般人。他要去妖域的话，我可能还得回去先好好准备一下。”——行走在人世，段千里将自己的一头白发暂时变成了黑色的。但是头发颜色虽然变了，可是他身上那独属于妖的神情却难以掩饰。一看到段千里这表情，黎风兰立刻觉得他想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同样是这一刻，段千里的话突然点醒了一个人——段万年。身处于闹市中的段万年非常努力地压抑着自己变回原形，给黎风兰卖萌的本能，然而她的嗓子里，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咕咕”。“哥哥说的对！”风兰的确是重要的人。刚一听到自己妹妹的话，段千里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铁青。自己和段万年都说黎风兰是重要的人，然而他们给黎风兰的定位……却完全不一样！段万年这是在报自己当年让她卧底的仇吗？这一刻，段千里是彻底的疑惑了。因为段万年的突然干扰，段千里的“隆重欢迎”计划暂时搁浅。几人再在客栈休整了一下，便向着夺枝山方向飞去。和终于能够变回人身的段千里不同，段万年似乎爱上了变成小金鸟的感觉。离开客栈的时候，她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站在了黎风兰的肩膀上。引得乘黄一阵咬牙切齿。宁青默一直紧跟着黎风兰一行人，然而离开代多城之后没有过多长时间，他便将这群人给跟丢了。不知道黎风兰目的地是夺枝山的他，在人界几番搜寻无果后，只能转身向天眠宮的方位而去。……妖族虽然物产匮乏，土地贫瘠，但是这里与人界完全不同的风貌却让黎风兰很是好奇。穿过夺枝山后，看着脚下暗红色的山峦，黎风兰到也不感觉无趣。他一边四处观察一边御剑而行，没有过多长时间，就到了妖域的最中央。段千里本身想要将黎风兰带到妖族皇宫去，但是一想到陵不厌这个讨厌的人在……他想了一下，还是绕过了皇宫所在地，向着再远处飞去。“咕咕~”“咕咕咕咕~”到了妖族属地后，段万年显得非常激动。她一会看到一座山峰，就会朝着黎风兰咕咕一下，似乎是在介绍这山的名字和传说。然而这里的一群人中，只有段千里一个人能够听懂她的话。剩下的人不但不懂……甚至于乘黄听多了段万年的“咕咕”之后，居然被她催眠，趴在黎风兰的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此时段万年的咕咕声，和乘黄的小呼噜交相辉映，黎风兰的耳边热闹的不行。说来自从翻过夺枝山后，黎风兰的眼前就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岭。直到妖族皇宫附近，地势这才稍稍平坦一点。因此前方视线没有遮挡之后，没飞多久，黎风兰就意识到了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怎么越来越亮了……”他看到，远处的地平线尽头，居然隐隐约约的又有日升的迹象。一道亮色金线，勾勒出了地平线的弧度，和平常太阳将要升起的时候，没有一点区别。虽然妖域这个地方终年都是大阴天，可是黎风兰好歹也能够分辨出来，太阳应该位于自己的左后方才对。妖域这地方，怎么会有两个太阳？“呜……天亮了吗？”不只是黎风兰，刚才沉沉睡过去的乘黄，也感受到了这光亮。它用前爪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向黎风兰问。站在黎风兰身边的陵不厌听到了刚才一人一凶兽的话。“现在本身就是白天，”陵不厌说，“远处那并不是太阳。”“嗯？”不是太阳吗……等等，不是太阳！黎风兰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小金鸟。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答案。“不会是……从前的妖族之主吧？”黎风兰问。可是能够将整个地平线映亮，甚至于让自己和乘黄产生“它是太阳”的错觉，这究竟得多大的身躯才可以做到？虽说上一世黎风兰活跃在修真界的时候，前任妖主还没有受伤沉睡。可是他并不像段千里那样热爱出妖域，甚至就连妖族的许多重要人物都没有见过他几面。黎风兰之前只知道前任妖族之主，化为人形之后，和段千里一样拥有一头白发，但是他并没有听说过，有关于对方原形的传说。黎风兰不知道，这个时候在最前方为自己带路的段千里，脸上不由露出了骄傲的神情。他清了清嗓子说：“前面就是我们妖族的禁地了。”语毕，段千里终于转身回来看了一眼段万年。“咕咕咕……”小金鸟被恋恋不舍的蹭了一下黎风兰的长发，又“咕~”了一声后，终于颇为费劲的扇动着自己薄薄的金色羽翅，向黎风兰的身侧而去。又是一阵金光闪过，段万年终于变回了人形。而段千里则挥手打开结界，让几人穿了过去。这个时候，黎风兰终于看清楚了下方的场景。——曾经的妖族之主段计僳。巨大的金色妖身，躺在赤红的土地上。哪怕已经沉睡多年，但是黎风兰还是能够感受到段计僳身上强大的妖族威压，同样那金光，依旧没有一点暗淡下来的意思。从天空中看去，就像是原本高悬在天上的太阳，坠落于凡尘之中。直到看到段计僳的妖身，黎风兰这才知道，原来妖族的原形可以如此庞大。因为太过震撼，黎风兰久久不曾出声。而看着下方沉睡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父亲，段千里终于轻叹一口气说道：“我父亲是如今妖族年纪最大的一只妖，他已经有上万岁……他本身早就可以以妖修之体飞升上界，只不过因为怀念我母亲，才一直没有飞升。”也就是说，段计僳的修为，已经到达了下界能够承载的最高境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他……究竟是为什么会因为凶兽，变成这个样子。”之前没有看到段计僳的时候，黎风兰还不曾想过这问题。可是眼下看到了巨大的身躯，以及周身汹涌的妖气，他的心头也生出了这个疑惑。是啊，究竟是为什么？说道这里，一直没有开口的段万年看了一眼和自己斗了许久的乘黄，然后撅了噘嘴说：“按理来说，乘黄已经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凶兽了吧？可是我想哪怕凭借它的力量，也绝对不会让我父亲受伤，甚至这么久都不苏醒。”碍于上古凶兽的尊严，乘黄本身想要反驳一下的，但是再看一眼下方这个比金光闪闪的巨鸟，乘黄还是将它没有说的话给咽了下去。……段计僳的原形比自己还要大，一看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他会不会不是凶兽所伤？”黎风兰忽然这么问道。“不可能……当时他就是去杀凶兽的，”段千里喃喃道，“况且你觉得，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将他伤成这样”段千里上一世在黎风兰的手下挨打那么多次，早就已经很佩服他的实力了。然而现在，他却说：“我想就算是你，或许都不行。”几个人对着段计僳的原形说了半天，而飞剑也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山上。直到这个时候，陵不厌才看着段计僳开口说：“你们不觉得，段计僳现在的样子，有些像段千里还有段万年前阵子的状态吗？”前阵子？上一次在山谷中的遇到的事情，始终深深地刻在黎风兰还有段氏兄妹的脑海深处。因此经过陵不厌这么一说，当天发生在山谷里面的事情，又一次在几人心头闪过。……变成原形并且昏迷不醒。陵不厌说的对，这的确都是前一阵子段千里和段万年经历过的事情。只不过时间在段计僳这里拉长了而已。“但是我和哥哥休息一阵子就好了，父亲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上千年。他要是和我们遇到的问题一样，那不是应该早就恢复了吗？”段万年问。说到这里，段千里也有一些不耐烦了。他看着陵不厌说：“你之前不是说，能够唤醒我父亲吗？现在我已经将你们带到了这里，你别和我说，你的方法就是让我继续等。”虽然妖族的禁地里面没有放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好歹段计僳的原形在这里，这地方对所有的妖族来说，都有不一样的意义。要不是看在黎风兰的面子上，段千里还真的不想让陵不厌来。“自然不是。”正说着，陵不厌就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来。他看着那金灿灿的身躯说：“其实想要他醒来很简单，只要有足够的妖力就能办到。”“这一点我早就试过，而且禁地这里是妖气最多的地方——”段千里觉得陵不厌在和自己开玩笑，他说的这个方法谁不知道？然而知道和能办到，完全是两码子事好吗！可是他话刚才说了一半就看到，一个满是裂纹的木牌出现在了陵不厌的手中。“渡……渡生牌？”段千里认出了木牌上的三个字。在这一刻，段千里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传说中，这东西不是在无尽炼狱吗？最重要的是，这世上真的存在无尽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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