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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十五)

  万有引力[无限流]

一场酣梦过后,孙国境张开了眼睛。他盯着雪白的格状天花板,心里空茫茫的一片。酒精带来的麻痹感,掺和着昨晚残存的、找到生路的记忆,让他满足又安宁地飘飘然着。真正唤醒他思维的,是一道长长的酒嗝。孙国境猛地翻身坐起,鼓着腮帮子,转着眼珠四下寻找垃圾桶。可四周的冷清景象,让他几乎要涌到喉咙口的秽物全部回流,拥堵在了咽喉以下、胃部以上。胃液火辣辣地灼烧着他的食管。但孙国境的身躯如坠冰窟。……人都去哪里了?他强忍着宿醉带来的不适,跌跌撞撞奔向唯一的出口。门是老式门锁。里面没有简易的一拧就能锁上的锁钮,只能靠钥匙,从内或者从外上锁。孙国境把手压在门板上,顿了顿,才敢缓慢向下使劲儿————咔哒。门锁发出窒涩的响动。锁舌牢牢咬住锁销,动也不动。……门锁上了。但孙国境仿佛看不到一样。他死咬着后槽牙,疯狂地大力拧了几下门把手。狂拧演变为摇晃。摇晃又演变为不顾一切的撞击。他用肩膀一下又一下去撞击,门轴和墙壁交界处的白灰淅淅地抖落到地面上,和他的肩膀、头发上。但眼前的门非常结实。蛮牛似的孙国境在肩膀被撞到麻木时,终于停了下来。他丢了魂似的,在阶梯教室里困兽似的转着圈。偶一抬头,他甚至有了自己的影子还在一下下撞门的幻觉。昨天合力想出的逃生之法,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他是自己主动来到403的,还是被那股力量永久囚禁在了这里?先后消失的胡力和左嘉明,他们也是像这样被困在了某处吗?……孙国境已经搞不清楚了。伴随动荡崩塌的思维而来的,是狂降的san值。4。35。19。08……他要逃离……对,逃离这里。只要逃离这里,别的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必须逃离,立刻,马上!孙国境绽满血丝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一排窗户。——逃离!!在判断出危险性之前,孙国境的身体已经在极度恐慌中,先于他的思维做出了行动。他疾步朝窗户奔去,用撞门的力道,疯牛似的冲向了窗边。他忘记了一件事。玻璃实在要比门脆弱太多。伴随着玻璃的破裂声,孙国境的世界在一瞬间倒错了。他被阳光笼罩。他看到了远处走动着说笑着的人群。他看到了窗旁飘黄了一半的树梢上挂着的无主的鸟巢。然后他被地心引力牵引,上半身倾出窗台,直直向下坠去。就在失重的、看到了地面迫近的那一瞬间,孙国境竟清醒了过来。我在干什么?我——在“老子要完蛋了”的念头冒出的同一刻,他下坠的势头居然止住了。——他的外套,恰好挂在了窗钮上。孙国境就这么保持着向下倾斜的姿势,直视着坚硬灰白的水泥地面。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这样掉下去,他真的会死!孙国境几乎已经幻视到了他的脑浆和灰白色的地面融为一体的样子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愈发张皇失措,想要退回去。但重心的迁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转眼间,孙国境的大半个身子已经全部挂在了窗台外面。唯一牵系着他性命的,是一个呈平滑半圆形的、根本不足以提供有效救援的锁钮。然而孙国境只是不甚紧密地挂在上面。他甚至只需要扭一扭身子,就能轻易和它脱钩。孙国境的腰部已越出窗外,无法悬空发力,只有整条小腿还倒栽葱似的,悬留在403教室内。他挥动着双手,想要撑住外墙,但他仅仅是稍一倾斜,就听到了外套在他生命的吊钩上大幅滑动的摩擦声。孙国境不敢再动,扯着嗓子,惨声大叫:“救命!救命!!!”在他耳中,他的叫声已经在清晨略显空旷的校园中激荡出了回声。然而,远处晨跑的人听不到他。百米开外打扫落叶的清洁人员也听不到他。孙国境一息尚存,却好像已经提前和这个世界丧失了关联。孙国境的脸因为倒立憋涨得通红,气管仿佛也变窄了,只能呼出尖声的气流。他再度出现了幻觉。有他小时候惹祸、妈妈牵着他去上门道歉时的唠叨声。有一块钱一根的冰棍化在嘴里的味道。有和罗阁、齐天允蹲在大排档角落里划拳吹水时周围的喧吵。还有——他已经来不及回顾了。因为彻底失重的感觉再度袭来。……他的身躯和窗销,脱钩了。他闭起眼睛,等待头颅四分五裂的命运。然而,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疼痛感迟迟未到,反倒是他在后知后觉中,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刚才的失重感来自于后方。他被人抓住衣服后领,从生死一线上生生扯了回来。……南舟打量着被自己拽上来、却已经双目空洞的孙国境。“醒醒。”南舟晃了晃他,“醒醒。”看孙国境毫无反应,他举起巴掌,同时礼貌地看了一眼尾随而来、已经惊得三魂出窍的罗阁和齐天允,征求意见。兄弟俩人快急疯了。要不是南舟走出一段后,完全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开始点人,并回忆昨天进入403的具体人数,他们真的要把孙国境彻底遗忘在403里了。他们不知道南舟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只胡乱求着南舟快救救他。南舟“嗯”了一声,默念两声注意控制力度后,一巴掌抡到了孙国境脸上。罗阁、齐天允硬是被这一巴掌发出的动静齐齐震慑住了:“……”孙国境脸带头、头带脖子地被扇得旁扭了90度,颈骨还发出了清晰的啪喀一声。南舟不动声色地吓了一跳,出于亡羊补牢的心理,马上把他的头扶正,并悄悄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活着。孙国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巴掌上脸的一刻,他眼前还在万花筒一样衍变的幻视瞬间灭了灯,……俗称“眼前一黑”。无力软倒在一边时,孙国境脑瓜子嗡嗡的,像是脑袋里炸了个马蜂窝。缓了很久,他眼前虚茫的世界才慢慢有了色彩。这一巴掌也发挥了力挽狂澜的功效,生生把孙国境掉到了01、随时会归零的san值扇回了05。孙国境清醒了80左右时,南舟已经背着手挪到了一边去。孙国境一只眼睛高高肿了起来,费劲儿睁了半天,依然无果。他恍惚地看着离他最近的南舟。南舟咳嗽一声:“你醒了。”孙国境想说话,但是腮帮子又肿又麻,说话也像是松鼠嗉囊里被强塞了个大栗子:“我……”南舟接过他的话:“你活着。”江舫看南舟略心虚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南舟回头看他。江舫马上嘴角翘翘地做了个把自己的嘴用拉链拉上的动作。劫后余生的孙国境无暇关注自己的脸。他微弱道:“你们怎么还会回来找我……”南舟扭回头来:“发现少人了,就回来了。”孙国境语带哭腔:“我没有死吗。”南舟:“嗯。”孙国境还没有到彻底消失的地步。就像胡力,据他说,他是在听到第六次沙沙声后,看到了站在孙国境床头的自己。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但惨叫被空气全部吞没。他像是进入了真空。--后来,胡力通过暴力肢体动作强行晃醒了其他人,还是和他们发生了交谈和对话的。也就是说,听到第六次沙沙声后,人并不会死亡。只是存在感会被进一步稀释,外界沟通的介质也会被阻绝大半。孙国境哆嗦着嘴唇:“那你们现在能看到我了吗?”南舟:“还看得见。”孙国境却还是眼圈通红,僵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南舟。南舟探出一根手指,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这一根手指,让孙国境这条一米八壮汉的心理沙堡全线溃散崩塌。孙国境一把抱住他,扯着嗓子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起来。南舟被扑了个猝不及防,本能地就想给个抱脖过肩摔,但在品出他没有恶意后,就安静了下来。他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垂下头,一侧的头发微卷着落在孙国境的肩膀上。他在想,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重新和兄弟们搀扶着走入阳光下,孙国境手脚还在,心底冰凉。孙国境的精神受了极大打击。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孙国境的遭遇,给他们带来了危险的信号:他们的推断又出了问题。但南舟精神依然稳定。因为他坚定不移地确信着一件事:他们遇到的不可能是无解的副本。而且,他们昨晚的思考方向,他也不觉得是错误的。鬼在杀伤力、行动力和无实体上是无解的,那必然在其他方面有解。甚至包括齐天允昨夜提出的副本解法,南舟都觉得是合理的。他们可能只是错了一步。只要找到这一步错在哪里……另一边,齐天允和罗阁已经一边一个,把自己的手腕和孙国境的绑了起来。被绳子绑上的时候,孙国境却试图挣扎开来:“别了。太危险了。”罗阁宽慰他道:“老孙,你想开点。只是我们看不见你而已,就算你完全消失了,只要跟着绳子走,我们也能知道你还在。”大多数人在遇到生死问题时、脑子都会比平时更灵透些。孙国境也不例外。他苦笑一声:“真到了那时候,你们彻底忘了我,就会觉得这条绳子累赘的。”他又补充:“再说,万一我被拖走,一带二,不值得。便宜那个鬼了。”罗阁呆呆地“啊”了一声:“……不至于吧。说不定,这个副本就是纯吓唬人呢,那个鬼搞不好根本没有杀人的本事,只会把人弄没见。我们只是看不见你而已,只要熬到副本结束……”“可能吗?”孙国境异常清醒,“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副本的通关要求是我们不要‘死掉’,也不要‘疯掉’?”“说白了……还是玩家会死。”“我已经听到第六声了。我感觉,我差不多要到时候了。”“每三次沙沙声响过去,那个鬼就会整个大的……我想,我的进度已经过半了。也许,再听到三次,我就真完了。”“只要我的通关要求满足不了,就离不开这个副本……”“我宁肯死得彻底一点,也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活着就像死了……”说着,孙国境睁着微红的眼珠,定定看着两个过了命的兄弟。他小声说:“等我再听到两声,就杀了我吧。”齐天允默然许久,紧了紧手上的绑带,打了个死扣。他说:“到时候,来不及解开,咱们俩一块死。”罗阁飞快抹了抹鼻子,在旁边起哄:“可去你的吧。当初跟南舟对上的时候谁跑得最快?老齐你精得跟鬼一样……”齐天允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但他的话却很坚定:“怎么都不分开。”“怎么都不。”……今天是周六,上午八点时,校园还不曾完全苏醒过来。体育系某间宿舍的门,从外被轻轻凿响,有礼貌,且规律。一个男生顶着鸡窝似的乱发,趿拉着人字拖拉开了门。开门后,他见到了一个英俊的小白脸。小白脸戴着黑框眼镜,眉眼间写满了“好学生”三字。他很斯文地推一推镜架:“请问这里是常山河的宿舍吗?”开门的男生哑着一副还没清醒的破落嗓,对身后漆黑一片的宿舍吼了一声:“山炮!有人找!”……常山河打着哈欠,一边用钥匙打开体育仓库的门,一边向身后自称学生会体育部新成员的人询问:“真差一筐篮球?”谢相玉指着仓库门边用油性笔写着“常山河”名字的白板:“少了。昨天仓库就是你收拾的,窦教练让我找你。”常山河嘀咕着“不应该呀”的同时,体育仓库的门吱吱扭扭地开启了。一股胶皮的淡淡味道迎面扑来。常山河往里走去:“真丢了道具,窦教练咋不跟我打电话……”谢相玉跟了进去:“我不知道。反正你要是找不到,你就得负起责任来。”常山河在心里暗骂,学生会的人真他妈个顶个会摆谱。一个他一只手就能捏个半死的小崽子也敢在他面前咯咯哒。腹诽着的常山河绕过一层高码着的、约有一个人那么高的厚厚软垫后,站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这不是三筐篮球吗,哪里少——”他再也说不出哪怕半个字来了。谢相玉手持着一样大概有食指和拇指圈围起来粗细的笔状物。现在,笔状物的帽子被摘下了。里面安装了一个击发式的铁弹装置。一按尾端,就会有类似油性笔笔头粗细的铁杵以弹子的速度猛然弹出。常山河喉间的软骨,被这突然抵上他咽喉的铁杵捣了个粉碎。谢相玉“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赞许道:“好用。”自制的小玩意儿,颇花了些工夫。好在效果拔群。谢相玉揪扯着常山河的头发,在他不间歇的抽搐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就近往软垫后面一搡。他铁塔似的身体踉跄两步,面朝下倒下了,被堆积如山的软垫遮挡了个结结实实。在nc身上试验出的武器效果很叫他满意。谢相玉准备离开。但他看到一个影子逆光站在了体育仓库门口,挡住了他离开的、唯一的路。与此同时,“沙沙”的细响,再次在他耳边奏鸣开来。对谢相玉来说,这是第六次了。他看到了那个影子当着他的面,扭曲成了四肢着地的样子。他也看到了那影子四脚并用地向自己冲来。但他始终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盈盈的。当那扭曲的怪物冲到自己面前时,谢相玉抬起脚,准确地踩了下去。他踩碎了一团空气。“你好。”谢相玉站在空无一人的仓库内,语带笑意。“我等你很久了。”现如今等到了,他也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他走出体育仓库,妥善地锁好了,扫平了身上衣物的一切皱褶。没有人知道他来过体育仓库。准确来说,现在,哪怕是能目击到他离开体育仓库的人,都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谢相玉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他真正的目的地。从刷卡进入公寓内的美国女孩身边轻巧一转,谢相玉毫无阻拦地突入了留学生宿舍内。他单手把玩着他精心设计的小道具,旁若无人地踏入了留学生宿舍的管理处。管理员是个烫着大波浪的外国女人,正在看着杂志喝咖啡。谢相玉路过她身边时,无声地把手抵在太阳穴上,略俏皮地一点脚尖,算是跟她打过招呼。在女人背后,谢相玉堂而皇之且肆无忌惮地搜查每一个抽屉,每一个角落。他低低哼着曲调欢快的歌曲:“ishyouarrychristas……”他丝毫不担心被发现。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乐声终止在他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房卡。房卡上写着名字。原名:洛多卡·蒙托洛卡。中文名:江舫。他抽出这份他想要的礼物,藏入了掌心。在脚步轻捷地走出管理员宿舍时,转椅上的管理员恰好回过头来。眼前情境,让她疑惑了片刻:刚才……自己有打开抽屉吗?w,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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