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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大花厅唇枪舌战

  豫王府的小女官

为了宋甜的名声考虑,赵臻控马走的都是树林、墙边、屋后等偏僻之处,一路没有看到人。宋甜浑身湿漉漉的,衣裙都贴在身上,难受得很,不过她一直在观察道路,眼见要走出树林,前方便是兰亭苑的院门了,宋甜忙道:“在这里放我下来吧!”赵臻自己先下了马,然后把宋甜也扶了下来。宋甜抬手把湿漉漉黏在脸上的碎发拨到一边,屈膝褔了福:“多谢啦。”赵臻牵着马缰绳,道:“你快回去换衣服吧!”宋甜正要走了,忽然转身问赵臻:“你都不问问我为何掉进湖里么?”赵臻没答话,凤眼清澈看着宋甜。宋甜不禁笑了,道:“和你说实话吧,秦英莲想把我推到湖里去,我没那么好欺负,就顺势把她给拽了进去——就这么简单。”赵臻见她全身上下湿透了,发髻散乱,碎发黏在额角两鬓,身上裹着他的披风,明明狼狈极了,却两眼发亮得意洋洋说什么“我没那么好欺负”,又好气又好笑:“你快回去换件衣服,泡个热水澡。”宋甜答应了一声,拽着过长的披风,急急跑进了兰亭苑。月仙和紫荆正在楼前收晾晒好的被褥,见状都吓了一跳。宋甜一边往楼里走,一边道:“月仙,你去和风苑禀报陈尚宫,就说我落水了,待我换罢衣服就去和风苑见她。”“紫荆,快给我备好热水,我得先泡个澡。”月仙答应了一声,疾步离开了。紫荆拿了些碎银子给做粗活的婆子,很快就准备好了热水。宋甜屏住呼吸,整个人浸入浴桶中。紫荆吓了一跳,忙伸手拽着她的长发,把宋甜的脑袋给揪了出来:“姑娘,你往后躺着,我先用皂角香胰子给你洗头发。”给宋甜洗头发的时候,紫荆顺便把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清楚楚,不由恨恨道:“她这是想害死你,你若不会凫水,怕是早出事了。等一会儿咱们找陈尚宫告状去!”宋甜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享受着紫荆的服侍,低声道:“秦英莲是苏女官的外甥女,出身王爷外家定国公府,咱们没有根基,拿她没办法。”这也是秦英莲为何如此嚣张的原因。因为有人给她兜底。因为她背后的人势力强大。所以她习惯了随意欺负比她弱小、背后无人的人。不过宋甜不介意给她点教训。宋甜吩咐紫荆:“我穿回来的那件披风是王爷的,你悄悄洗了晾干,叠好收起来。我寻个机会还给王爷。”泡罢澡,宋甜穿上衣服正在梳妆,月仙回来了:“女官,陈尚宫说了,让您不用急,洗个澡换了衣服再去,晚饭就在她那里用。”刚经历过惊魂事件,宋甜不敢托大,留紫荆看家,让月仙打着灯笼,随自己往和风苑去了。天已经黑透了。不远处的水中,青蛙呱呱叫着,小虫子也在草丛里热热闹闹叫个不停。兰亭苑人少地方大,虽然主要道路上悬挂着灯笼,可还是亮的地方少,暗的地方多。宋甜开口问月仙:“月仙,你家乡在哪里?”月仙小心翼翼为宋甜照着路,口中道:“女官,我是京城人。我和月桂月芝她们,都是陈尚宫从京城王府挑选了带来的。”宋甜明白了,月仙、月桂和月芝等侍候女官的丫鬟,都是陈尚宫的人,换而言之,都是豫王的人。她又问了一句:“京城豫王府是不是有一株好几百年的老梅树?”月仙笑了:“是。每到二月才开花,粉白的花朵开满树,香气沁人——我以前还不知道梅树居然也能长这么高!”她看向宋甜:“女官,您怎么知道京城王府有老梅树?”宋甜笑容敛去,低声道:“我听人说的。”其实,她曾亲眼见过。她曾在深夜的老梅树下,眼睁睁看着赵臻为了永泰帝的偏心痛哭失声,却无能为力。因为那时的她只是一抹幽魂。和风苑大花厅灯火通明。宋甜远远就看见陈尚宫坐在席上,高女官和苏女官陪坐;旁边另有一席,朱清源孤零零坐着。她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陈尚宫端详着给她施礼的宋甜,见她虽然不施脂粉,却气色极好,这才道:“无事就好,以后小心些。”宋甜答了声“是”,在朱清源旁边坐了下来。朱清源亲自斟了盏热茶给了宋甜:“喝盏热茶暖暖身子。”不到酉时,她和姚素馨就到和风苑候着了,宋甜和秦英莲一直未到,丫鬟来回话,她才知道秦英莲和宋甜都掉到万碧湖了。这时候丫鬟大声通禀:“姚女官、秦女官到——”姚素馨搀扶着脸色苍白的秦英莲走了过来。秦英莲作势要上前与陈尚宫行礼。陈尚宫抬手道:“罢了,你病西施似的,看着可怜见的,先坐下吧!”秦英莲小虫子哼哼似的答了声“是”,扶着姚素馨到了座位上,在宋甜对面坐了下来。宋甜见她肌肤白里透青,嘴唇发乌,连水粉和玫瑰红香膏都遮盖不住,便知秦英莲怕不是装的,不由一愣:初夏时节,落水而已,不至于吧?发现宋甜观察自己,秦英莲恨得要把银牙咬碎,却不得不忍着。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今日救她出水的是蓝冠之的小厮。这时候辛女官引着一班王府女乐赶了过来。女乐备好琵琶笙筝箫管开始演奏,筵席开始。酒过三巡,陈尚宫开口道:“今日请诸位过来,原本只有一件事,如今变成两件事了。”众女官都看向陈尚宫,等她宣布这两件事。其中最忐忑的便是苏女官和她的外甥女秦英莲。陈尚宫道:“第一件事,我要问宋女官和秦女官,今日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甜闻言,站了起来,背脊挺直,目光坦然:“启禀尚宫,今日我从藏书楼过来,路上遇到了秦女官,我们便作伴而行,行到万碧湖的时候——”“行到万碧湖的时候,是你这小蹄子把我推到了湖里!”秦英莲涨红着脸起来喊道。她和姨母商议过了,今日之事,全推到宋甜身上去,反正宋甜没有根基,任她搓圆搓扁。姚素馨帮她打听过宋甜的底细了,宋甜的爹原本是个宛州商人,如今身上副提刑这个官职还是用银子买来的,根本没有得力的背景。凭着她的身份出身,她怎么欺负宋甜,宋甜也只能受着。宋甜才不上她的当,和她泼妇骂街般嚷骂,让自己有理变无理。她看向陈尚宫,等着陈尚宫裁决。陈尚宫皱着眉头道:“秦女官,待宋女官说完,你再说也不迟。”秦英莲答了声“是”,却又补了一句:“尚宫,宋甜颠倒黑白,请您明鉴。”说罢这句话,秦英莲这才坐了下来。宋甜这才继续道:“行到万碧湖的时候,秦女官突然伸手,用力把我推到了湖里,谁知她用力过猛,收势不及,也跟着跌了下去。我挣扎着抓住了湖边柳树在水里的根,这才没有滑下去。”说到这里,宋甜看向秦英莲,见她脸色重新变得苍白起来,这才便看向陈尚宫,继续道:“这时候王爷和蓝指挥使并辔行了过来,见状就过来救我们,王爷把马鞭递给我,我拽着王爷的马鞭上了岸。”其实她是拽着赵臻的手爬上岸的。秦英莲双手紧握成拳,听着宋甜说话,思索着待会儿如何颠倒黑白。那会儿她喝了太多水,迷迷糊糊的,清醒后发现是蓝冠之的一个小厮救了她,蓝冠之在一边看热闹,宋甜却不知去哪儿了。却原来是被王爷给救了。宋甜这种一心往上爬的小贱人,真是可恶可厌可恨!宋甜接着道:“蓝指挥使吩咐小厮。小厮跳下水,把秦女官给救了上来,还给秦女官施救……”她故意吞吞吐吐道:“后面……我就离开了。”秦英莲气得两眼发红,当即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宋甜:“你,你胡说!我是自己上来的,你才是蓝冠之的小厮救上来的!”宋甜看着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我有证人,你有么?”她身子前倾,逼近秦英莲:“不如咱们去求见王爷,请王爷、蓝指挥使为你我作证?”秦英莲骄横惯了,根本不怕,用手指着宋甜道:“宋甜,你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市井出身的商户女,敢在这里污蔑我!”“我骂你,你只能立在这里好好听着;我打你,你也只能蜷缩在地下受着!”“你居然敢在这里颠倒黑白,还要找人来作证,你以为你是谁?谁会给你作证?”宋甜不再说话。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嚣张的人。嚣张到有人证也不怕,就是要倒打一耙。谁知主席上传来辛女官的声音:“我可以为宋女官作证。”宋甜惊讶地看了过去——她记得当时四周没有别的人!辛女官起身,向陈尚宫褔了福,这才接着道:“我奉了尚宫之命,去前面挑选女乐,回来时见王爷和蓝指挥使骑马过来,我便立在湖边,待王爷过去,因此把事情的全程看了个遍,真相正如宋女官所说,并无谬误。若是需要人证,我的丫鬟月芝和蓝指挥使的小厮蓝六都可以做证。”大花厅里静得可怕。就连坐在一边演奏的女乐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陈尚宫收敛笑意,看向兀自气哼哼的秦英莲:“秦英莲,你还有什么话说?”秦英莲依旧嘴硬:“反正是宋甜害我,她们都和宋甜合伙害我!”陈尚宫不再理会她,看向一旁沉默的苏女官:“苏女官,你明日前往京城一趟,送你外甥女回家。以后你就留在京城王府。”苏女官脸色苍白,答了声“是”。见秦英莲还要狡辩,她看向秦英莲,厉声道:“闭嘴!”秦英莲这才闭上了嘴。“那我宣布第二件事,”陈尚宫道,“五月十五万寿节,王爷要进京为陛下庆贺寿辰,四月二十寅时出发,咱们女官也都跟着进京,你们都准备一下吧!”她看向秦英莲,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秦姑娘,这下你可要先我们一步了。”秦英莲差点被这句“秦姑娘,这下你可要先我们一步了”活活气死,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软倒在地板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姚素馨把秦英莲扶了起来,低声道:“尚宫,我送她回去吧!”她要给陈尚宫留下即使秦英莲犯错被撵,可她作为朋友依旧仁义有情的印象。陈尚宫凝视着她,道:“你倒是个有仁义的……也罢,去吧!”姚素馨低头褔了福,搀扶着秦英莲离开了。苏女官也跟着走了。宋甜静静看着姚素馨、秦英莲和苏女官的背影。事情不会轻易结束的,她不去理会对方,对方却一直想把她踩死。那就兵来将挡呗!从和风苑回来的路上,朱清源与宋甜同行。她似是无意一般,说起了秦英莲家的一些事:“……秦女官的父亲秦大人,是定国公牵马小厮出身,因在战场上救过主子的命,后来就脱了奴籍,得了官职,还与定国公麾下另一家苏家联了姻。”“秦女官是家中幼-女,一向娇惯,她的长姐大秦氏却聪明能干,嫁给定国公长房大公子做续弦,深受定国公夫人和大太太信重,是定国公府的管家大奶奶。”宋甜听懂了朱清源话中之意——区区秦英莲不足惧,只是秦家与定国公府牵涉甚深,以后还须注意。这时候已经到了岔路口了,宋甜笑盈盈屈膝褔了福:“谢谢姐姐!”朱清源见宋甜领情,也笑了,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敲,道:“你个小鬼灵精!”又道:“这次去京城,你须得小心谨慎。”临睡前,宋甜想起今日之事的□□——豫王赏赐的那个皮箱,就吩咐紫荆:“你去小库房把那个皮箱拿过来,我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紫荆把皮箱拿了过来,摆放在地板上,一边开箱子,一边道:“我听说朱女官的赏赐是香墨和彩笺,高女官的赏赐是一匹缭绫和一匹蜀锦……不知咱这里面是什么!”只听“喀嗒”一声,紫荆打开了皮箱:“咦,姑娘,你看这些是什么!”宋甜走了过来,却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嵌着八个锦匣,每个锦匣上面还贴着贡品的签子。她心中欢喜,蹲下=身伸手拨弄着这些签子:“都是贡品名茶,这下我可有好茶喝了。”紫荆却爱喝果仁泡茶,道:“也就姑娘你喜欢了,咱们府里却都爱喝各种果仁泡茶。”宋甜吩咐紫荆:“把这些都拿到楼下去吧!”紫荆都要下去了,却又问道:“姑娘,她们若是问咱们得的赏赐,我要怎么回答?”宋甜想了想,道:“就说得了些茶叶,不要提什么贡品的。”不过王爷的水端的很平,每个人都赏赐了贡品,倒也显不出她了。夜里下起了雨,雨滴敲在房顶和屋檐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屋子里凉阴阴的。白日晾晒过的被褥柔软温暖,带着阳光的气息,宋甜脱得光溜溜睡在被窝里,在“噼里啪啦”的雨滴声中很快就睡熟了。这会儿赵臻还没有睡。他发现宋甜推荐给他的戚继光的兵书很实用,洗罢澡出来,便拿了一本看了起来。琴剑在一边侍候。他还没见王爷如此热爱读书过,颇为好奇:“王爷,这本书是宋女官让我带回来的那一箱书里面的吧?”想起白日之事,琴剑又道:“宋女官可真是傻,换做一般女子,被您从水里救了上来,不是该‘嘤咛’一声,晕倒在王爷您的怀里么?”赵臻嫌琴剑聒噪,蹙眉道,“她还是个小姑娘,懂什么?以后不要胡说八道。”琴剑又忍不住道:“王爷,您借这件事,成功地把国公府安插=进来的苏女官和秦女官给撵走了,王爷您是不是该赏宋女官?”赵臻总觉得琴剑的话有问题,想了想,觉得更有问题了,书也不看了,抬头看琴剑:“你的意思是,我利用了宋女官?”豫州王府里各方势力安插的人太多了,须得他一一清除,今日他就顺势把国公府安插的两颗钉子给拔了——不过琴剑的话怎么听着怪怪的?琴剑见王爷板着脸,吓了一跳,忙道:“奴才不敢!”赵臻觉得自己只是趁势而为,却被琴剑污蔑为利用宋甜,心里怪别扭的,觉得琴剑甚是碍眼,便道:“出去。”琴剑不敢多嘴了,麻利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与棋书一起在廊下候着。卧室里终于静了下来。赵臻手里翻着书,却想起了傍晚宋甜下了马,落汤鸡一般立在那里,看着可怜见的,却坚持要自己回去的场景,心道:宋甜太柔弱了,身子骨也不行,须得好好补补……他放下书,唤琴剑进来,吩咐了一番。琴剑刚被斥责过,不敢多嘴了,十分恭谨地倾听着,心里却道:王爷好别扭啊,不让我说,他自己却让膳厨每晚都炖一道补汤给宋女官……第二天晚上月仙提回的食盒里多了一瓦罐人参鸡汤。第三天晚上则是一瓦罐牛肉清汤。第四天晚上则是一瓦罐菌菇鸡汤。……宋甜根本没发现什么,只是偶尔感叹了一句:“王府膳厨还真不错,还知道给女官炖汤。”喝了十来天补汤,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甚至个子还长高了一些,发育也似乎快了些……白日宋甜继续在藏书楼轮值。上次宋甜把戚继光的《练兵实记》和《纪效新书》全都装在书箱里,让琴剑带回去了。如今藏书楼又恢复了宁静,再也无人踏足。宋甜开开心心呆在二楼,很快就做好了她许诺的两双鞋。见还有时间,她便又做了两双夏季在房里穿的丝履和六双净袜。待全部完工,眼看着明日就是四月十五休沐日了,宋甜这才开始思索如何把这些鞋袜交给赵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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