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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我本闲凉(妾本闲凉)

但六年过去,几位忘年之交年事已高,却是没有精力将规模做得很大了。所以,学斋收学生,有三条规则:其一,重质不重量,重才学不重出身。人数多少,全看学生们有无本事得了先生的青眼。哪个先生想要多收一些,也全看他们的喜欢。达官贵人,寒门子弟,皆一视同仁。其二,类比科举,开题以试。由学斋的先生们,一人出一道题,仿照科举的形式,看答卷选录学生。兴许这个先生看不中,但另一个先生喜欢,若不太差,也会被收入学斋。其三,黄发垂髫,不计老幼。但凡有心求学者,不以年纪设限。所以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也好,三五岁的黄口小儿也罢,学问或者灵性到了,也会被先生们欣赏。“题选的日子,定在二月二龙抬头。计老喜欢三贤祠,昨日刚定下来,要在旁边的阅微馆,出题开试,以甄选学生。”顾觉非端坐在对面,对陆锦惜一笑。“所以,夫人若有兴趣,可带上贵公子前往一试。计老收学生,向来不拘一格,贵公子若有灵性,说不准就被收为学生,回头可与我父亲师兄弟相称了。”陆锦惜听前面还好,默默觉得这事儿挺靠谱。谁想到,末了了顾觉非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她忍不住地一抽嘴角,心生一言难尽之感。他口中的“计老”,指的是襄阳学府计之隐。顾觉非的父亲顾承谦,当年曾蒙计之隐授业,乃是计之隐的关门弟子,得意门生;可如今顾觉非却与计之隐平辈论交,还要一起开学斋……这事儿,顾承谦知道吗?陆锦惜不由多看了顾觉非一眼,不知道该说计之隐老先生不计较凡俗礼节,还是该说顾觉非本事太高了……好半晌,她才找着自己的声音:“让迟哥儿也来试试,乃是我原本的打算。只是要拜计老为师……且不论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也不论老太师的辈分,单单我的辈分就要高出大公子两截儿呢,可是万万不敢。”陆锦惜貌似良善。她抬眸起来看他,于是看见了顾觉非那完美笑容上的一丝裂痕,心中大快。两人对视。他目中带着一点“我竟作茧自缚”的无奈,可她的目光里却点染着一点促狭。于是原本的端庄与疏离,竟都浅了几分,眸中一片光华闪耀的神采,灵动极了,也勾人极了。顾觉非心思一动,却是一垂眸,半真半假地接话:“那如此算来,回头贵公子来,还得觉非紧着几分心思,亲收他为学生,才能免了这辈分错乱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能气得薛况翻出棺材板来,也算够本。他话里是藏着深意的,只是此刻的陆锦惜还听不出来。她只笑一声:“大公子才学惊人,名门天下,那顽劣小子若能拜入您门下,自然三生有幸。可我只怕他性情太差,学识太浅,入不得您眼……”“千里马尚需伯乐,栋梁之才,亦必有能工巧匠善为者琢之。”顾觉非却并不介意,“如今贵公子是性情顽劣,焉知换个人来教,不会焕然一新呢?”这话说的……若传出去,他可能被人打死!陆锦惜听得眼皮都跳了一下:“看来,是教迟哥儿的几位先生不中用,不能入大公子的眼了。”“夫人言重,这话我可没说过。”顾觉非笑得眉眼舒展,“不过硬要说的话,也不是他们不中用。只是跟顾某相比,这天下也没几个中用的人罢了。”还越来越狂了!陆锦惜盯着他脸颊,暗自估摸着他脸皮的厚度,只从他话里,无端嗅出了一股“贱”气,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了。顾觉非却终于笑出声来。外面街道上传来声音,车马行驶,管弦锣鼓的声音,隐约还是有几个蜀地的口音传来。顾觉非起身,走到了窗前一看,背对着陆锦惜道:“夫人是否觉得,我这人华而不实,太过狂妄自大?”当然是了。不过有资本你才狂得起来嘛。陆锦惜注视着他背影,只看出了一身的挺拔与傲骨,一身上淡看天下的洒然。“倒也不是觉得狂妄。”她矢口否认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只道,“天下人青睐君子藏锋,身怀济世之才,也要含而不露,怀才放旷的比较少见。不过,难道不正因此,大公子才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顾觉非’吗?”独一无二的顾觉非……熨帖到了心坎上。天底下,有哪个男子,听了这样的话,能无所触动呢?顾觉非回头看去,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边。清瘦的身影,挺拔极了。人在天光里,好像周身都镀着一层淡光,纤腰束素,仪态袅娜。侧脸的线条,柔和中带着几分浅淡的清冷。那雪白的耳垂,近在咫尺。她像一尊菩萨。可顾觉非忽然想:若非忌惮她可能身披画皮,道行深厚,他恐怕已化作登徒子,一把将她揉进怀里,千般疼,万般宠,让她飞不出自己的手心,也让她知道——说出这样一番让人误会的话来,会是什么下场!美色对顾觉非而言,从来没有吸引力。但若其躯壳之中的存在,已让他产生兴趣,那么外在的美貌皮囊,便会随之焕发光彩,甚至成为一种致命的诱惑。顾觉非所谓的自制力很好,可也不过是对着无感的女人罢了。对着陆锦惜,在清晰地认知到自己脑海里那些冒出来的禽兽念头的时候,顾觉非已经知道——他差不多快栽了。即便这一句话,可能是陆锦惜故意为之。就像他曾对无数人倾吐的“肺腑之言”一样,专门戳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人引为挚交。但他无法否认,自己被戳中了。就好像也有人知道他表里不一,却喜欢与他相处,甚至盛赞他一样,此刻的顾觉非也知道,陆锦惜绝不是她表面上这样简单。可他无法克制自己。像是一颗石头,慢慢滑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一刻,顾觉非的目光,是充满侵略,且毫不掩饰的。但陆锦惜却并未看他,所以一无所觉也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只看着外面道:“好像是蜀地来的戏班子,这是要开台唱戏了吗?”街对面,有一座高台。此刻几驾牛车停在那边,戏班子的行头,都在朝下面搬,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正看着放下来的诸多乐器,跟人说着什么。的确是一口川音。顾觉非当然也看到了,听着她这话,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一拳打空。“的确是蜀地来的戏班子。昔年游历蜀中,这一类我倒也见过不少。却没想,如今回了京城,还能看见……”话里,带着几分回忆腔调。陆锦惜回眸:“大公子这是想起什么旧事吗?”旧事?的确是很旧很旧的事了。“昔年攀登蜀道,入蜀出川,目所之见,是高山流川,枯松倒挂,飞湍瀑流……”顾觉非微微眯眼,只道,“那是个难比登天的地界儿。不过我时常在想,若当初不曾从蜀道出来,或者迟上十天半月,后面的事或许都会不一样……”多停留几天,他或许就不会取道衢州;不取道衢州,也就不会看见那人间地狱般的惨状;不看见此番情状,也就不会生出铲除薛况之心……如此,又哪里会走到父子反目的境地?可也都是如果了。顾觉非眼底早收敛了,转而藏着几分岁月流变的神光,嗓音则如山涧淌过的泉水,唇角略勾,轻笑道:“不过想也无用了。世间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子落而全局改。无病呻i吟一番,夫人见笑了。”这是开始套路她了吗?陆锦惜是猜过他那六年里有点秘密的,只是一直不知道,心下有些好奇,听他这一说,难免好奇。但因她套路惯了别人,此刻竟也分不出他此言的真假。但是,这样的顾觉非……啧。让人想亲一口。但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微微垂眸,潋滟的眸光随之变得柔和。一张脸上,一时笼了一层烟沙,带着一点自然的朦胧,又添几分似假还真的惘然:“大公子这一番‘无病呻i吟’倒也使我想起一些事来……”她的模样,并不十分可怜,可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为她一解忧愁。顾觉非好奇起来:“愿洗耳恭听。”“其实也不过就是内宅中一些烦心事……”迎着吹来的微风,陆锦惜面颊有些凉意,只想起了琅姐儿的那件事,也是“落一子而全局改”的。“好似鹤在鸡群。”“若循大势而为,令鹤泯然于鸡群,乃是顺其自然,不管不顾。可免秀出于林的风摧之险,无功无过。”“若逆势而为,则逆水行舟,使鹤立鸡群,或恐人皆怪之。届时千夫所指,未必有功,反而过大。”陆锦惜说着,便叹了一声:“一者易,一者难。一者世人习以为常,一者人皆怪之。若是大公子来,当如何抉择?”顾觉非闻言,眉梢顿时一挑。若非陆锦惜一直对他和颜悦色,半点不像是知道薛况当年命丧他手的模样,他几乎以为这个问题,是来试探自己的。毕竟,他当初便是逆势而为,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满朝文武都以为薛况是忠臣良将的时候,强行将这一位万人敬仰的大将军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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