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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十里人间(重生)

而他没有说的却是,这车刚停在这里的时候,接待处还以为是哪个屠宰场的送肉车,结果打开后面车门一看,里面有的却是一张医院担架,那上面还相当粗鲁的捆了一具大体。再一问司机,对方才说了这位是谁,只叫他们原地等北燕的丧礼承办人。一整天了,殡葬局上下战战兢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就只能傻乎乎的等。连燕子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向着那辆车走去。古巫对生死界限看的很模糊,他们早就熟悉了这个氛围。他一边走,他一边跟江鸽子低声到:“这位当年屠杀了那么多贵族皇室,跟有名有姓的都有仇怨。这~算是最后的报复吧,竟然用屠宰场送肉的冷冻车来运她,也真是够恶心的。”江鸽子从怀里摸索了一下,将一张纸取出打开,看着上面的几行字念到:“这上面说,要为她预备一副琴盒一般的棺椁,按照她的遗嘱,她要穿红色的裙子,恩……这里,这里,对了,这里还有一个地址……九德先生?”九德先生从寒风中走出,胡子上都是白霜,此刻,他的态度倒是相当肃穆认真的。“殿下?”江鸽子随手将那张纸递给他,指指那辆送肉车说:“这上面有个律师的联络方式,她好像有些遗产方面的事情要处理,至于其它的,除了上面要求的几项,剩下的你就看着办吧!”九德先生接过这张单薄的纸片看了几眼,苦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您跟他们一起去赞化厅吧,宗室局那边是指定了场所的,那边最起码暖和一些。”江鸽子摇摇头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不用了,我答应……恩,陛下要我代替他抬灵。”九德先生一惊,他四处看看,有些不敢相信的低声问:“只是您么?”江鸽子平静的点头。九德先生张张嘴,吸了一口冷风,本想大声抗议一些什么,大概是觉着不合时宜,他只能小跑着到连燕子面前,低声嘀咕了几句。连燕子又对他嘱咐了一些什么,他这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江鸽子,又看看那辆冷冻车。连燕子亲手打开那辆送肉车的车门,匆匆向里看了一眼后,这才站在哪儿摆弄了几个手势,释放了躯壳当中的灵魂。然后……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慢慢舒展着她的身姿,如烟一般的升起。那女人的灵魂十分年轻,有着姑娘有的一切特色,年轻漂亮,精致又可爱。她穿着一件艳红的长裙,脸蛋年轻健康还泛着粉红,雪幕当中她的黑色头发在空着飘飞着,打着旋儿在空气里流动,看样子,这是一个相当自由的灵魂呢。后来她站在车顶,看着天空好一会才笑着说:“下雪了啊!”说完她飘下车顶,钻进车子看了一会后,又围着车子转悠了几圈,表情讥讽又嘲弄的笑着说:“是送肉车啊!”有工作人员拿着尺子进入肉车车厢,又匆忙跑出去。江鸽子一直安静的等待着,一直等待到迟钝的太阳缓慢的从天边升起。按照以往的节奏,宗室贵族那么多,皇室体系那么大,殡葬局这边每天也是有几庄体面的丧事要办理。可是今天一直到上午七点多了,浊阳都完全升起了,也没有其他人再到这处尴尬的门下等待进入。那自由的灵魂就光着脚,坐在送肉的车上,一边无所谓快乐的哼着一直歌谣,一边四处自由的观察着。看样子,她倒是挺愉快的。这下面有那么多人,然而她却一个人都不认识呢!她叹息到:“不认识呢……就连小爱都没有来啊?!”被释放的灵魂似乎喜怒也不大强烈,或者她回归了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尽量保持了这时候的某种好的状态。这时候的她,有着天真良善,大方而美好,对世界无限向往,什么都愿意往好处着想。她就安静的像小宝宝一般的等待着,终于等到一口样貌奇怪,像大提琴匣子一样,连漆水都没有上的棺材被人推出来。这是按照这位要睡在琴盒里的要求,临时打造而成的新式棺材。几位早就等的双脚麻木的化妆师,推着水罐车,举着一件艳红色,镶嵌着碎钻的长裙入了送肉车厢,他们关闭车门再次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没多久,水罐车的管子灵活的抽动起来,一些搅拌着血丝的水从车的缝隙里流出,又随着预先垫在地面的塑料布,灌入下水道。坐在车顶哼唱的她始终没动,只有那件红裙路过她的时候,她的嘴角勾了一下。连燕子双手束在大氅内,慢慢活动到江鸽子身边。江鸽子尽量保持表情平静,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问他:“那是什么歌?”“爱的教育。”连燕子回答了曲名,然后轻叹到:“她喜欢这样的歌啊。”“这样的?”“对,这是一首古老的儿歌,您没听过么?”“没有。”“恩……您冷么?”“还好,那边快结束了吧?”“恩,应该很快,这是个寒酸的葬礼,并不需要太多的仪式……”正说着,那边的车门被再次打开,有人用抬出红纱蒙着的已经开始软化解冻的躯壳肉体。他们将无依无靠的她放置在琴盒当中,江鸽子走过去,低头俯视她。此时,她在绵软的被絮当中,如婴孩沉睡,她的脑袋带着一顶奇大的帽子,帽子上还有黄色的装饰布花。大概是她眼部受头伤连累,无法恢复原来的样子,他们就给她往下扯了几层红纱格挡,尽量掩盖狼狈,只露出笔直的鼻梁,以及向上用某些特殊化妆品故意拉出唇角弧度。看了好半天,江鸽子才嘀咕了一句:“像在苦笑。”他身边传来一声呢喃般的解释。她说:“并没有笑啊,而且我一点也不想笑呀。”江鸽子知道是谁,也没有回头看她。他只是接过一边庄九德递来的相机,对着琴盒里面的她,咔嚓了几下之后,他合拢琴盒棺材,又脱去自己的大氅。一群贵族站在避风处僵立着,天气很冷,低温当中那些从车里流出来的水已经迅速幻化为血色冰花。因为教养问题,那些年轻人没有动,他们只是看着远处那群人在一直小声交谈着。他们说着那位冕大人的故事,说她的传说,说她的最后癫狂。后来,当那些血水从车里流出,他们开始静默站立。好半天,才有一人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我觉着,我以前似乎从未努力过,或者说我努力地还不够。”“是呀……不管什么人,不够努力大概就是这个下场吧。”“万一,我说万一……”“什么万一?”“万一一会那边的人要求我们抬灵怎么办?”“当然是拒绝了,我们谁敢代表家里人做这样的事情,来此帮忙也是看在巫大人的面子。”“对!就是这样……红裙子啊……他们说冕大人生前一直穿孝服,死后反倒要求穿红裙了……”“我奶奶老了的时候,也见天穿的花红柳绿的,呃,相当刺眼……”“喂!”他们看着她被抬出,看着那位长相俊丽的亲王拿着相机随意咔嚓一番后,他开始站在寒风里脱大氅。“他在做什么?”“谁知道!”江鸽子把黑色的大氅递给连燕子,又从戚刃手里接了麻绳,开始绕着棺木来回捆扎一番后,就如背五姑奶奶的那尊大棺木般,他也把这一副背了起来。人群当中传来一片低呼声,江鸽子却觉着,这个棺木远没有五姑奶奶的份量瓷实。有乐队慢慢敲击起传统的礼器乐器,江鸽子背着棺木,慢慢跟随在他们身后,表情平静肃穆还跟着节奏,按照礼仪缓慢移动。她围在江鸽子身边好奇的打量,不断在问:“你是谁啊?是小爱之后又出生的弟弟么?”后来她又说:“我觉着你不是,他们家养不出你这样的人啊……你的力气可真大啊,谢谢您给我抬灵啊……”她忽然就跟江鸽子亲近起来,如孩童一般在他身边抱怨自己的裙子不合适,那个该死的装殓师傅,临时裁剪了一块纱料,粗针大线的帮她接上了一块,最后竟然把缝衣针都留在了她的裙摆上,真是太失礼了。她说,她不喜欢那谁化妆,也不喜欢那顶帽子,她想露着脑袋上的窟窿,坦荡的躺在那里唱死亡之歌,也不知道小爱怎么安排的,竟然给她预备了那样一顶帽子。她说……小爱总是那么傻,她说什么他都信……江鸽子在心里不断的翻着白眼。一个小时后之后,这种昂长而缓慢的流程总算行进完毕,这群人总算来到一间看上去比较简陋的,一眼就能看出是临时用简单建材,拼凑成的仪式大厅。江鸽子到了这时候,才明白赞化的意思。有人赞美她被挫骨扬灰,粉身碎骨。她站在哪儿,高兴的看着那个名字,好半天才兴奋的说:“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恨我!嘿!这可真好啊!”说完,她飘进了大厅内,兴奋的在排椅上踩来踩去,在人们的脑袋顶蹦来蹦去。江鸽子双手缓慢的将棺材放置在简陋的石台上后,这才接过戚刃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双手,披着大衣坐在排椅的第一排,他还要亲手送她进新砌成的焚化炉。有人为他捧来热水,江鸽子接过去也没喝,就双手抱着在那儿发呆。不管有没有来祭拜的,按照规矩他都要坐在这里等待到十二点。然后待到阳光鼎盛的正午,他才能送她走。石台对面,一个长长的祭台被铺排起来,黑色金边的金丝绒铺在它的石面上,四季水果,五谷杂粮被一碟碟精致的摆着。赞化厅内十分空旷,即便是这里坐了上百位的古巫,也塞不满一半。一切都安静,有人偶然耐不住憋闷,干咳嗽几声,就显得相当突兀,然后在这种沉闷的突兀当中,有个老眼昏花,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进了屋,这是第一位祭祀人到了?江鸽子放下水杯站了起来,他跟在这位老先生身边,一直跟他走到灵前,看他老眼昏花的与亡人告别,他围着棺材平静的转了一圈,没有去看仪容,最后只从上衣襟拽出一支艳红色的玫瑰,放置在祭台上,又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把零钱,很认真的数了一次钞票后,将它们全部奉献到了祭台之上。这是给亡者买烧纸的钱儿。她好奇的看着这个老者,一直看到他坐在排椅上,她还在纳闷的追忆,不断嘀咕着:“你是谁呀?”她思考了很久,一直到她无意中看到那老人的手指,看到他右手中指只剩半截之后,她才恍然大悟的拍手说到:“哈,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园丁啊,你养的玫瑰最红了,我记得你呢,谢谢啊!”说完,她飘过去,笑眯眯的坐在老园丁的身边。她的姿态依旧高贵,老园丁的表情安详的坐着,就像多年前,他给她种满一园的玫瑰,终于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所有的花儿都开了……穿着红裙的女主人来到花园,她坐在花园椅上,她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花,而她的园丁也在远处带着草帽笑眯眯的看着她。各自都十分满足。一个人,无论生前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即便全世界都说她丑陋,然而依旧有人记得她零星的好处。被她捐助过的贫寒学生,暗恋过她风采的崇拜者,她的裁缝,她的厨娘,来人不多,然而红玫瑰堆起来,依旧将黑色的祭台面,堆出成片的红花来。最后,庄九德慢慢站起来,找到一把剪子寻了这厅内装饰的红花,剪下一大片之后,他捧着那些花来到祭台前,开始认真的一点点装饰起来。等他装饰完,回到江鸽子身边后,他才不好意思的对江鸽子强解释道:“她给我颁发过艺术家奖,我与这位大人也算是有些缘分的。”江鸽子没有说话,而她却兴奋的在九德先生身边笑着说:“是么?你也倾慕过我么?对不起啊,我已经记不得你了,谢谢你啊!”她站在那儿,看着零碎的来客,即便零碎的许多人她也是不认识的,她依然真诚挨个道谢,有的谢了好几次。最后她挨个过去跟那些人告别,一直告别到,有个穿着黑衣的老妇在一位中年人的搀扶下,缓慢的走进这间简陋的大厅。她顿时凝滞了,接着整个头发都像天空飞扬起来,如旋风一般她冲过去,伸开自己的双臂,大力阻拦着,喊着:“滚出去!出去!!”她愤怒已极,语气颤抖,然而那老妇依旧被人搀扶着,缓慢的穿过她的灵体,慢慢走向棺木。她很执着一直在阻止,一直在阻止……屋子里有上百位古巫,他们是能够看到亡灵,也能看到她的愤怒的,然而他们一动不动,只有连燕子慢慢站起来,走到江鸽子身边坐下后,他低声侧脸对他说:“一会就会有人猜测,女皇到底是……来过了。”江鸽子神情微微一惊,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老女人这么近,然而连燕子这话真听上去,似乎泛着一丝丝古怪的意味。他歪脸认真的打量来人,那老妇看上去已经苍老,如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般,她步履蹒跚,需要借住别人的力量才能走稳。他看不到她的长相,只看到她佝偻着身躯,穿着一件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黑貂大氅,带着宽沿的貂帽,有些质量的黑纱隔绝了她的一切表情。她的难过似乎是可以传染的,黑色,沉闷,压抑,颤抖。厅内人看不到她的脸,然而看到她身边的搀扶人,依旧有人能推断出她的身份。除巫与江鸽子,大部分人就都站立了起来。即便这位不想公布自己的身份,她似乎是想以母亲的身份来到这里,送自己的女儿一程。然而她的女儿已经被除名,她又只能扮演一位平常人,如平常人一般相送。这可真哀伤啊!她缓慢的走向台阶,依旧在穿透着她的灵体,她缓慢的走着,来到棺木前,开始绕着她旋转,像个伤心的母亲,心碎却不得不面对……不知道何时起,在厅外音乐有凄婉的提琴声轻轻的传来,那边就像演绎着一场伤心的戏剧般放送着断肠的气氛,她最终停在了她头部的位置,几次想伸出手,害怕,伤心,最终母爱终将战胜一切,她还是将手探入棺中,低着头,肩膀开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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