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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哀哀父母

  女帝师

梳妆已毕,弟弟朱云进来请安。十三岁的少年,已高我半头。脸上的稚气尚未全部褪去,神情却甚是坚毅。他大步走进暖阁,深深一拜:“小人朱云拜见大人,大人万福。”


我含泪扶他起身,细细端祥。但见他一脸风尘倦色,脸上几道皴裂的细纹,肌肤粗冽干冷。他炽热明亮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双目如清晨幽谷,油然蒸出一层雾气,“二姐,你瘦多了,脸色也不好。”


我拉起他的手,欣慰道:“你长高了,也很健壮。可以独力办事,为母亲分忧了。天天在外面骑马,可辛苦么?”


朱云道:“二姐怎知我天天骑马?是母亲和大姐写信告诉你的么?”


我微微一笑,翻过他的掌缘道:“何须母亲说?你背阔腰挺,肤色黝黑,说明你常在室外打熬筋骨。你双腿外曲,这是你常年跨马,双腿夹住马身的结果。你的左手的虎口、五指、掌心至掌缘都有厚厚的茧子,这是大力勒缰所致。你右手的掌缘触手粗糙,只有薄薄一层老皮,说明你右手并不经常抓缰绳。那么你的右手必是执兵器。是什么兵器?”


朱云目光一闪:“他们都说宫里的朱女丞断案如神,果然一回家来便将小弟当犯审。如此小弟倒要考考二姐,小弟平日在马上都用什么兵器?”


我拿起他的右手细细看了半晌,道:“你用的是铳棍。”


朱云奇道:“二姐怎知我用的是铳棍?”


我轻轻抚着他的手心,心疼道:“你的手心到手背有一圈稍稍白皙,并有勒痕,这是因为你用布条或皮带缠过。而你手心有轻微的红肿脱皮,这是被烫伤的痕迹。只有火器才会发烫,以至于你要用布条缠住手掌来拿。我知道火器厂有一种铳棍,长六尺五寸,重十斤,上身细直,下身铁连心,外用竹藤漆包裹,射程一百余步,可连发两弹,步兵骑兵皆可使用。将弹子发出后,缓则装弹,急则作闷棍使用。而那时铳管常常还有些热,但铳柄并不会热。但是你常常将铳倒转,拿着铳管用铁柄击打敌人,久而久之,手中肌肤轻则红肿脱皮,重则疼痛溃烂。是不是?”


朱云极力掩饰惊奇之色:“二姐竟知道我倒拿铳棍。”


我微笑道:“铳棍的铁柄上包着竹藤漆,一是防滑,二是防热。你何苦要倒着拿?”


朱云脸红道:“那铁柄重,倒着拿这么一下——”说着右手娴熟地一挥,一股劲风撩起我的碎发,“像铁锤一样,比当棍子使有用。”


我摇头道:“这铳棍在制造之初,便考虑过前后分量,自然是当棍使顺手。”


朱云不屑道:“我有的是力气。只要有力气,不论当棍使还是当锤子使,不都可以吗?”


我无奈一笑,取过一只青瓷小盒,以指尖挑起一点蛇油,涂在他脸颊上的皴裂之处,怜惜道:“你这样刻苦,无非是想进神机营或是禁卫火器部。你把铳拿成那种怪模样,你想想,长官会要你么?”


朱云道:“二姐如何知道我想进神机营?”


我又好气又好笑:“才觉得你聪明,便又犯浑了。你练得脸都黑了,难道是为了好玩的么?”


朱云咧嘴傻笑,牵动脸上的小口子,便拿手去摸。直到此刻,他才露出了我自小见惯的弱弟本色。我一拍他的手道:“才涂了油,你手脏,不准乱碰!那铳棍是谁给你的?”


朱云道:“自然是世子哥哥。那铳棍是陛下赏给信王府的,我好容易才问世子哥哥央了来。那匹青骢马也是世子哥哥送给我的。”顿了一顿,又道,“那铳棍我用了大半年了,竟然一次都没有炸膛,当真结实!”


我微微一笑,柔声道:“那你可要好生练习,不要辜负世子的美意。只是闲来也别忘了读书。”


朱云双唇一颤,接着双目一红,泪如泉涌。他忽然抓起我的双手,直挺挺地跪在我的面前道:“二姐如此神断,定要抓出害死爹爹的真正凶手才好。”


我知道他已经忍了许久。我扶他起身,拿了帕子拭去他脸上的泪珠:“别哭,泪水一浸,伤口该疼了。”


朱云一怔,忽而问道:“二姐是不是知道了?”


我指着一桌子的清粥小菜道:“用过早膳,你先告诉我你这一夜都在城外查到了什么。”


朱云虽是焦急,却仍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大喇喇地往杌子上一坐,彬彬有礼道:“二姐请用。”我见他遇事能忍耐,倒颇有几分父亲的品格,不觉甚是欣慰。


他吃得虽快,却还算斯文。一时撤了早膳,我命绿萼在门外守着,方携了朱云的手,同坐在榻上。朱云正要说话,我一摆手,道:“从前天早晨李湛之来我们家借银子开始说。”


朱云一揖,恭敬道:“是,二姐容禀。腊月廿九一大清早,一个穷酸的中年书生到长公主府偏门来寻父亲,被一层层报了进来,父亲亲自出去将他接进家里坐着。”我正要问这李湛之什么模样,朱云便道,“这李湛之看上去比父亲年长五六岁,两只眼睛常眯缝着,大约是看不清东西。他一来便哭个不住,说是近来母亲生病,自己问左邻右舍借了许多钱买药看病。谁知昨晚母亲忽然病故,他实在拿不出钱来发丧,所以特地进城来,问父亲借些。这时……”他想了想,接着道,“父亲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平日我常肯拿出钱来孝敬老母亲,你从未要过。故此我以为,你并不缺钱花。这会儿母亲病了,你要借钱看病,何不一开始就问我借?这是不把兄弟当自己人么?’”


我沉吟道:“这话也平常,如何奇怪了?”


朱云凝思片刻,摇头道:“不,奇怪的不是父亲说的这句话,而是他说这句话的神态和口气,很是古怪。父亲对待好朋友一向很温和得体,别说有难时,便是无事时,父亲也不会这样冷嘲热讽的。”


我赞许道:“你听得很仔细。”


朱云道:“从小父亲就让我跟着二姐学,说二姐无论看书看人还是看事,都很细致入微。”


我鼻子一酸,叹息道:“接着说。”


朱云道:“那一日父亲带着我一道会客,所以他两个说些什么、是何神情,我都清清楚楚。李湛之听了父亲这句话,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声,忍气道:‘只因住在城外,母亲又需要人照料,实在不便进城向老兄借贷。’我就坐在他的对面,只觉他目光闪烁,甚是可疑——如今想起来是这样,当时我还以为他只是受了父亲这一番排揎,心中不快。父亲也没有多说,便叫我寻母亲拿银子。母亲给了我一小盘银锭子,父亲亲自捧给他,叫他清了左邻右舍的前债。父亲自己则别了一只牙白色的荷花钱袋,内中也装了五十两银子。李湛之颇有些意外,站起身千恩万谢。又说自己眼神不好,央父亲带他去城外的李记订一口好棺木。父亲应了,便留他喝茶,说不但会带他去选板材,还要亲自去拜祭他的老母亲。只是临去前须将家务事了了,请他等一会儿。于是父亲便往前面去了,留我陪客。”


熙平说父亲在出门之前,便猜着李湛之有诈,那他往前面去,定是寻熙平报备此事。我冷哼一声,道:“李湛之都和你说了什么?”


朱云道:“李湛之问我今年多大,读了什么书,平日喜欢干什么……这些废话。”


我嘿的一声:“他倒不哭了么?”


朱云恍然道:“怨不得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大对,原来如此!他和我说话的时候,神色语气如常,并不似一进门的时候在父亲面前哭个不住。”


我冷笑道:“他见你只是一个小孩子,便不将你放在眼里,不肯费力掩饰了。”


朱云一怔,道:“掩饰什么?”


我不答:“没什么。继续说。”


朱云道:“父亲清晨出去,日头快落山也没有回来。于是我便带着人去李家寻他,才知道父亲早上便不见了。李湛之说,他二人在李记铺子的后院里看板子,因伙计们都回家过年,店中只有掌柜一个,他要清账,所以周遭一个人也没有。李湛之去小解,回来便不见了父亲。初时以为父亲也去解手了,于是在原地等他,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到前面问了掌柜,掌柜说父亲并没从前面出去,恐怕是从后门走了。他便以为父亲大过年的不愿沾染丧事,所以不辞而别,便自己挑了一副板子,先回家料理丧事了。直到我们寻了去,他才知道父亲原来并没有回家。”


我问道:“他家果然有丧事么?”


朱云道:“有。我们到的时候,见棺木已然运到,就放在院中。”


我点一点头:“既然铺子里没伙计,这棺木是谁送来的?你说他家有丧事,可看见他母亲的遗体了么?家中有亲戚邻舍帮着料理么?”


朱云额头上渗出了细如针尖的汗珠:“这……我着急去寻父亲,只见了灵堂,并没有见到他母亲的遗体。家中……也只有他一个。”说着小心地看我一眼,“是我疏忽。事后我想起此人甚是可疑,但当时我着急找寻父亲,便没多留心。”


我叹道:“这不怨你。”


朱云这才松一口气,接着道:“我在李湛之家寻不到父亲,便回城来回禀了长公主,长公主立刻命人去府衙报官。那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就快关城门,府衙当值右军巡使赵大人恰好是曹驸马以前的同僚。当即点起一班衙差,随我们去城外仔细搜寻。先去了李记铺子,敲门不应,我们便踢开门闯了进去,黑灯瞎火的也没人出来。各处去搜,掌柜不在,想来是做完最后一单生意,便回老家去了。去他后院查看,土砖地上全是木屑,一个脚印都寻不到。又去了李湛之家,李湛之正对着棺材哭天抢地,哭他老母亲,又哭对不住我父亲。”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时棺材板子都合上了,我只当他母亲在里面躺着。李湛之又将傍晚对我们讲过的话对赵大人讲了一遍,说自己也要跟着去寻父亲。赵大人见他哭哭啼啼的缠杂不清,眼神又不好,便没准他去,只派了两个人盯着他。我们一村村一甸甸地问过去,直问了一宿,方圆十里的人家都被闹得不得安生,也没有寻到父亲。天亮后只得回城,换一拨衙差继续找,到了晌午,才在汴河南岸的一座石屋中寻到了父亲。”


我忍不住冷笑。朱云怯怯道:“二姐笑什么?”


“那李湛之分明有鬼。父亲走失的时候是清晨,他有整整一日的工夫来通知长公主府,他不来。你第一次去他家中问他原委,他若有心,就当和你们一起寻找父亲,他也没有。待右军巡使找到他,他却要跟着众人找父亲,赵大人哪里会准他去呢?”


朱云双颊通红,咳了一声道:“我就是蠢笨,一时想不到李湛之竟有这么多鬼——好在赵大人精明,派了两个人看住了他,天一亮便将他带回了府衙细问。”


我关切道:“可问出什么来了么?”


朱云叹道:“自父亲咽气,我便一直带人在城外,府衙那边还一直不得消息。”


我奇道:“整整一天一夜,难道长公主殿下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朱云更奇:“听闻长公主和二姐谈了一夜,难道殿下什么都没有说么?我还待问二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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