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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谓行多露

  女帝师

烛光被绿萼手中的羽扇扑得一闪,华阳似是察觉到我语气的异样,深深看了我一眼:“玉机姐姐,我知道母后是降礼下葬的,但是我不知道母后究竟所犯何罪。因不知道她的罪,我便想像孟宁一样,代母后请罪也不可得。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我问父皇,父皇也不肯告诉我。我想,如果这宫里还有一个人能回答我的疑问,那就是你。”


皇帝不肯告诉她,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二来诏书中那条“窥伺圣宫”的罪,实是因华阳公主无意中泄露了母亲的秘密而起。皇帝怕女儿知道真相而伤心自责,所以绝口不提。


我淡淡一笑道:“待公主长大了,也许陛下就肯告诉殿下了。”


华阳眉心一拧,顿时生出几分怒意:“你们都瞧我年纪小,所以敷衍我。”


我并不回避她的目光:“殿下也不是第一日知道这种情形,何必为此事跑出来赌气?”


华阳凝眸半晌,终于气馁:“谁说我是为了此事?我只是不想对着那个封若水。”


封若水的容貌冠绝后宫,虽在岭南经历了几年贫苦的日子,却更添清冷沧桑之色,如海上的风和日丽中蕴含的凄风冷雨。我笑道:“封女史怎么了?”


华阳牙关一颤,压低了双眸:“她不是整日跟着我,便是和父皇说话。”


我甚是诧异:“这话怎么说?”


华阳道:“每次父皇来鹿鸣轩看我,都要和她说好一阵子话,也不知说些什么。”


我笑道:“也许陛下只是在询问封大人公主殿下的近况。”


华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理会我:“封女巡如果想攀龙附凤,就只管去好了,反正三妃里还缺着一个。再不济,昱贵妃从前居住的永和宫已经空下来了,她也当个贵嫔好了!”


我知道华阳不喜欢美貌的侍读,就是怕皇帝娶了去做妃嫔,这话无疑是有些怨气了。我笑道:“殿下多心了。”


华阳反驳道:“我没有多心,她就是存着这个心呢。我就是见不得她在父皇面前假正经的模样!”我低头抚一抚纱裙,无言以答。华阳追问道,“玉机姐姐怎么不说话?”


我只得道:“殿下这样说封女史,可有什么根据?”


华阳道:“任嬷嬷要回乡,昨天进宫来和我告别。”她抬眼问道,“玉机姐姐还记得任嬷嬷么?”


我怎能不记得?陆皇后死后,她的心腹婢仆穆仙和小罗等人在灵前殉主。乳母任氏是自幼服侍华阳公主的乳母,也被赶出了宫,这才换成了现在的乳母胡氏:“臣女记得她。”


华阳道:“我想旁人不知道,任嬷嬷一定知道母后的事情,于是我就悄悄地问她。初时她不肯告诉我,经不住我一再央求。正要说时,封氏忽然进来,只装作没有看见我,拉着任嬷嬷就出去了。任嬷嬷好不容易回来,我再问时,她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了。本来我还留了好些东西要送给嬷嬷,不待我拿出来,她就匆匆出宫了。我讨厌封氏,她整日像个游魂一样!她既谄媚父皇,又何必整日跟着我?!”


我这才了然。原来封若水是奉了皇命看视华阳公主的,要让她永远也不知道陆皇后死亡和获罪的真相:“殿下可知道,殿下这样擅自出走,封女史定然会被严惩的。”


华阳摇头道:“严惩?绝不会!父皇那么喜欢她,才舍不得严惩呢。”


我笑道:“殿下不信?”


华阳道:“自是不信。”


我笑道:“今天陛下去国子监听讲去了,待回宫来,便知道如何了。”


华阳支颐想了想,道:“不若我和玉机姐姐打个赌,倘若封氏因此被父皇斥责,我便要乖乖回去,以后再不会一声不响地跑出来。倘若父皇没有惩罚封氏,玉机姐姐要立刻告诉我母后的事情!”


五指在袖中猛然攥紧:“这个……恕臣女不能答应。其实臣女也并不全然知道殿下所问的事,倘或有偏颇,倒误了殿下。殿下还是去问陛下的好。”


华阳冷冷道:“你们大人就是爱推脱!”我笑笑,不以为意。


忽听定乾宫的西北角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我忙示意她噤声,让她蹲在窗下。只听门外有人轻声问道:“是朱大人在里面么?”听声音依旧是乳母胡氏。


“是我。”我起身开了门,笑道,“嬷嬷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胡氏面有难色,道:“奴婢们到处都寻过了,只有这里……”


我笑道:“公主殿下不在这里。”说罢推开门,小小一间书房,一览无余。架上堆满了书籍奏章,桌上的笔横七竖八,奏疏摊开着,绿萼正研墨。任氏向里望了一眼,犹豫片刻,甚是失望:“惊扰大人了,请大人恕罪。”


我笑道:“无妨。嬷嬷请便。”


胡氏走后,我慢慢关了门,回头道:“他们搜过,便不会再来了,殿下可以安心了。”


华阳怒意消散了几分,感激道:“多谢……”


我叹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就算不在乎封女史,难道连胡嬷嬷也不在意了么?”


华阳有些不忍,终究狠一狠心道:“玉机姐姐告诉我母后的事情,我就回去。”


我摇头:“恕玉机无能为力。”


华阳甚是失望,几乎流露出哀求的目光,忽又狡黠起来,似月光撩开了薄云:“玉机姐姐一向料事如神,既然料定父皇会斥责封氏,又为何不敢接受赌约?莫非怕输么?”


我点一点头,不徐不疾道:“不错,臣女就是怕输。还请殿下恕罪。”


华阳一怔,愈加恼怒:“我是公主,我命令你和我打这个赌!”


看来华阳并非偶然闹脾气从鹿鸣轩逃出来,厌恶封若水的监视也只是借口,她根本是处心积虑地要从我这里得知陆皇后死后获罪的情形,连孝女孟宁的故事都只是她软化我的开场白。呵,我竟低估这个还不到八岁的小女孩了。我低下头,思绪如飞,心却像被利刃划了一下,良久方沉声道:“臣女遵殿下旨意。”


华阳收敛了目光,甚是得意。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只听皇帝终于回到了御书房。隔着一道门,他的话依旧冰冷而清晰:“如何外面乱纷纷的?”


小内监的声音尖细而颤抖:“启禀陛下,是华阳公主殿下又不见了,宫里正四处寻找。”


沉默片刻,皇帝的声音有如风暴前诡异的平静:“封女史在何处?”


小内监道:“封大人正亲自领了人四处找寻。”


皇帝道:“叫她来见朕——罢了,你去鹿鸣轩传旨,撤了她女史之职,降为宫女。若今晚寻不到华阳,就让她回家去吧。胡氏,杖五十。”


小内监缓缓退了两步,皇帝又道:“慢——你对她说,倘若今晚寻不到华阳,她和她爹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小书房中静得出奇。华阳面色苍白,双唇紧闭,切齿不言。绿萼的神情也甚是怪异,似乎又高兴又心痛。不一会儿,只听得皇帝又道:“更衣。”说罢带小简离开了御书房。


我这才轻声道:“殿下输了,殿下可要言而有信。殿下要面圣么?”


华阳恼怒已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向绿萼道:“绿萼,好生送殿下回去。鹿鸣轩的人若问起来,照实回答就是了。”


绿萼面有难色,怯怯行了一礼:“是。公主殿下请。”


华阳恨恨道:“就算你们都不告诉我,迟早有一天,我也会知道的。”


我愕然,更有几分心惊。好一会儿方平静道:“殿下慢行,恕玉机不能相送。”


绿萼伸手欲扶,华阳却拂开她的手,推门疾步而去。我几乎是跌坐在椅子里,提起帕子按了按额头上的冷汗。窗外的小竹林随风而动,窗纱上树影婆娑,无异杯弓蛇影。


华阳今日开始追问母后获罪的原因,明日便会追寻母后的死因。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能将她看作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的心智或许不在当年八岁的高曜之下。


“岂不夙夜,谓行多露”[49],因我而起,因我而息。


只听皇帝又进了御书房,我轻轻推开通向御书房的门,急趋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皇帝正在由良辰服侍着梳髻,手上拿了一封奏疏遮着脸,小简举灯站在一旁。皇帝见了我颇为意外,放下奏疏道:“原来你还在这里。”


我恭敬道:“是。趁着晚上凉快些,好多看几封奏疏。”


皇帝笑道:“天气热,你身子一直不大好,闲来也要保养。”


我忙道:“谢陛下关怀。”


皇帝笑道:“你从没有——”说着一指那扇小门,“从那扇门主动来见朕。有何要事?”


我连忙跪下:“启禀陛下,华阳公主殿下刚才就在小书房中和微臣说话,并不曾走远。因殿下有些不适,微臣已经派人送殿下回去了。微臣斗胆,请陛下收回处置封女史的旨意。”


皇帝沉默,只听得碧玉梳在发丝上掠过的咝咝轻响,如虺吐信般不可捉摸,奏疏极轻地翻过一页。良久,他才道:“华阳在这里,你为何不早说?”


我垂头道:“微臣有罪。”


皇帝向良辰道:“命人再去鹿鸣轩。倘若公主已安然到达,这一次便恕过封氏。但胡氏照料公主不力,依旧杖二十。鹿鸣轩上下罚俸半年。华阳抄写《论语》十遍,朕看过了,工整无误,才准出鹿鸣轩。”


我忙道:“陛下,是微臣隐瞒公主殿下的下落在先,不能怪胡嬷嬷。还请陛下不要怪责鹿鸣轩。”


皇帝笑道:“即便如此,也是他们没照料好皇儿,理应受罚。岂不闻‘上失其位,则下踰其节’[50]。身为皇女,本不该如此任性无礼。论理,你也该罚。”


我垂头道:“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向小简道:“都备好了么?”


小简一怔,忙道:“都备好了,请陛下沐浴。”


皇帝向后一指墙角:“女录朱氏,你就在这里好生面壁思过,不得朕的旨意,不准出去。”说罢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在御书房面壁思过,恐怕是本朝头一遭了。我站在西北角高高的书架前,轻轻撩开遮挡的青布,眼前是几本历代五行天象志的集册。我随手翻了翻,字迹工整,但篇章之间字迹不一,且墨迹尚新,显是新近由多人所抄录。书上零星几点朱笔记号,想来皇帝已经看过。我翻了几页,依旧放了回去。


呆站了许久,忽听小简在书房外道:“大人在里面面壁,姑娘暂且先别进去。”


绿萼道:“奴婢是来向我们姑娘复命的。”


小简道:“等大人出来了,姑娘再复命不迟。”


绿萼只得提高了声音道:“那好吧。请公公回禀圣上,奴婢已经将华阳公主殿下送回鹿鸣轩了,请圣上放心。”


小简笑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回禀圣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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