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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隐初在我

  女帝师

绿萼支起窗,但见重重殿宇的尽头,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绿萼回首笑道:“自姑娘升作女丞,内阜院送来的饭菜天天都是肥鸡肥鸭、大鱼大肉的,也不知道是份例如此呢,还是他们刻意巴结的。姑娘都不爱吃,奴婢们可吃胖了好些呢。”说罢扶我下榻,坐在桌边。


芳馨为我披上一件冰月梨花纹的长衣,笑道:“菜太油腻,姑娘病着,该用些清淡的。”


绿萼笑道:“姑姑不必担心。适才定乾宫赏了好几味清淡的小菜,都是姑娘素日喜欢的。简公公亲自领了人送来的,说是陛下向紫——田女御问起姑娘的病情,田女御便说姑娘平素就口味清淡,喜好甜食,这会儿更不爱吃油腻的,陛下就赏了几道御膳下来。”


我愕然道:“怎么简公公来了我没听见?你们也不告诉我?”


绿萼道:“姑娘在三楼,简公公只将御膳送进漱玉斋便回去了。再者,简公公说姑娘病了,需要多歇息,不叫奴婢打扰。”说着命小丫头将晚膳端了上来。


芳馨笑道:“陛下对姑娘真是关怀备至。”我瞟了她一眼。芳馨忙又道:“今夜是俆女史四周年的祭日,姑娘用过了晚膳可还去花园里祭拜么?”


我淡淡道:“自然要去。对了,再备几碟瓜果,也祭奠一下红芯吧。毕竟她也服侍了我好几年。”


芳馨道:“红芯虽然枉死,但若从头说,还是她自己不好,姑娘又何必要祭她?”我叹道:“姑姑听说过‘唯命不于常’[41]这句古话么?”


芳馨道:“奴婢愚钝,请姑娘赐教。”


“唯命不于常,言幸之不可数也。便是说,命数无常,幸事难期。这一次是别人,下一次未必不轮到自己。对了,明天拿些银子叫小钱送给红芯的父母,也算是主仆一场。”


芳馨恭敬道:“是。姑娘仁厚。”


四月二十日,闭关五十余日的周贵妃终于出关了。这一天,济慈宫的宜修来请我去为太后绘像。


西厢的门窗洞开,穿堂风携着花草的清香鼓荡起层层帘幕,驱散了沉郁的檀香气味。太后身着素白窄袖单衣临窗而坐,腰肢纤细,挺秀如松。蓬松的秀发低低绾着,几缕青丝蜿蜒颈下。肤白胜雪,未施脂粉。


我从未见过太后妆扮得如此闲适,只觉耳目一新。行过礼,太后笑道:“请你来不为别的,只因为皇帝和升平都赞你的美人画得好,因此要烦你为本宫也画一幅。”


我恭敬道:“太后谬赞。如意馆有许多成名的画师,擅画肖像。稚子涂鸦,登不得大雅之堂。”


太后道:“你的画技或许不如馆中画师,但本宫只取你画中的新意。你为升平所绘的像本宫看了,既要写实又不能刺心,画得很好。那火器美人图,更显出你博采众长,胸有丘壑。”


我连忙拜道:“谢太后赞赏。”


太后笑道:“起来坐吧。你画得好,本宫重重有赏。”说着吩咐几个力大的内监将外间的黄梨木大书案搬进来。又问我道:“听说你病了,可请太医瞧过了么?太医怎么说?”


我欠身道:“劳太后动问。这是臣女胎里带来的血气不足的宿疾,不妨事。”


太后关切道:“还是要请太医好生瞧瞧,或许能根治也不一定。”


“是。多谢太后关怀。”回头见书案搬了上来,忙吩咐绿萼将笔墨颜料都拿了上来。


太后见我久不落笔,便笑道:“说是来作画的,怎么发起呆来?”


我微笑道:“太后风姿卓荦,宛若仙人。臣女一支凡笔,恐难勾勒太后姿容,故此还需斟酌,请太后恕罪。”


太后嫣然一笑:“那你慢慢想,本宫不扰你。”说罢命佳期寻了日常所用的佩剑,细细擦拭。


时光寂寂,如水而逝。正当我就要落笔之时,忽听宫人在外禀告:“启禀太后,贵妃求见。”


太后奇道:“这才出关,怎的不去见皇帝,倒来本宫这里?”


佳期笑道:“贵妃是太后的弟子,又是儿媳妇,出了关先来拜见师尊和婆母也是应该的。”


太后不以为然,一面将长剑还入鞘中,一面道:“请贵妃进来。”


周贵妃一袭广袖素衣,飘然而进。闭关五十余日,她脸颊瘦削,面色苍白,目光清净,凉若秋水。白衣虽显宽大,行动间却微尘不起,丝毫没有惊破这一室的寂静。她见了太后也不行国礼,只执弟子礼,盈盈一拜。


太后一惊,伸手虚扶:“渊儿你这是……”


周贵妃淡淡一笑,“渊儿是来拜别姑姑的。”


太后叹道:“这便是你闭关数十日的所思所想么?”


周贵妃道:“渊儿承姑姑教诲三十余年,如今也是四旬老妇了。在宫中数十载,早已忘了天地之恒久广袤,才是我辈学武之人所孜孜向往的。渊儿从此当遁迹山野,游弋江湖之间。”


太后叹道:“你要走,我不拦你。只是你放得下皇帝,放得下你三个儿女么?”


周贵妃道:“谚弟怜我十年,渊儿感恩不尽。如今他有新妃做伴,渊儿很放心。”皇帝名叫高思谚,周贵妃——不,如今她既以小字称呼皇帝,便是要弃绝自己贵妃的身份。从此以后应唤她周渊。


太后道:“你明知他在和你赌气。这些年他一心待你,几时纳过新宠?”


周渊道:“真心也罢,赌气也好,都无妨。是我自己要走,与别人无关。”


太后道:“你放得下义阳和显儿的仇么?”


周渊道:“出了宫,也能寻求真相。”


太后叹道:“我也知道这宫里已经没有能绊住你的人了。几时走?”


周渊道:“今夜。”


太后甚是惊诧:“你不去与皇帝道别?”


周渊道:“不必了。”


太后摇头道:“你太绝情。”


周渊道:“姑姑恕罪。”


太后道:“你要去哪里?”


周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古旧的柔情,伸手取过小几上太后擦拭过的长剑,淡淡道:“弃绝新剑,自是去寻找故剑。”


太后一怔:“故剑……”周渊低首垂眸,与太后相对无语。


风大了,梧桐树冠摇曳的声响近在咫尺,又邈若远涛。太后斜倚在榻上,清风盈袖,意态闲闲。周渊端立在下,轻轻挽起火红的剑穗。师徒俩说起这件离宫的大事,宛若在松石之间闲话家常,旁若无人。


故剑。新剑。新剑是蝉翼剑和承影剑,已赏了邢茜仪和我。故剑又是何剑?


汉孝宣皇帝刘病已流落民间时,娶宦者丞许广汉之女许平君为妻。待他承继大统,霍光说许平君是罪宦之女,不宜立为皇后。刘病已却道:“去将朕微贱时的故剑寻来。”群臣遂知新帝属意贫贱时的发妻许平君为后。多么甜蜜,多么动人情肠的故事。


原来她竟是这样的心思。


周渊微笑道:“姑姑还记得江南旧事?那时爹爹很忙碌,我和姐姐总是跟着姑姑,我的剑术也是姑姑教的。”


太后叹息道:“怎么不记得?这么多年没有回去,红玉山庄的玫瑰都开了吧。”


周渊单膝跪在太后面前,仰头微笑道:“姑姑,就让渊儿回江南去代您照料那些玫瑰,好不好?”


太后拉着她的手,含泪颔首。


周渊走后,我提笔一挥而就。画的是素衣散发的太后在水边浣花濯剑,一朵幽艳的玫瑰斜插在她的鬓边。广袖盈风,褪至肘间,露出一截雪藕似的小臂。长剑如水,在碧绿的湖水中延展无踪。太后淡泊安详,唇角噙笑,悠然望远。


太后凝视良久,赞叹道:“好画。让本宫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她抬手拭去泪痕,向佳期道,“也让本宫起了归隐之意。于繁华锦绣处,望江湖之高远。甚好。拿去如意馆,本宫要挂在这里。”


从济慈宫出来,已是流霞满天。各样绚烂的色彩随意铺陈,仿佛画者无心染就,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入宫四年,我竟然从未好好欣赏这日落之色。绿萼在我身后,捧着太后赏赐的各样物事,问道:“太后夸姑娘的画好,又赏赐了这么多,姑娘怎么还不高兴?”


我笑道:“我何曾不高兴?只是有些伤感罢了。”


绿萼道:“是因为周贵妃要走么?”


我不答,只是问道:“我问你,你觉得人生一世,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才好?”


绿萼侧头想了一会儿:“要有吃有穿,有金银首饰戴,有人服侍,什么都不用做,还要……自由自在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失笑,望着西面高高的宫墙道:“不错,从此她便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绿萼道:“姑娘是在说周贵妃么?”


我颔首道:“今天在济慈宫听到的话,一句也不能往外说。这后宫,就要有一场大风波了。”


周渊走了,不曾与皇帝道别。听说皇帝得知她出关,按捺不住性子,特意去遇乔宫寻她,结果只看到一纸轻飘飘的诀别书。皇帝当即大怒,下旨将遇乔宫的宫人都关进掖庭狱待审,幸而佳期及时赶到,将皇帝请去了济慈宫,宫人们才免于被迁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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