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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处死之难

  女帝师

只听哐啷一声,原来是服侍刘离离的琳琅姑姑在门外打翻了盛水的铜盆。侍立在外的宫人惊叫着提起裙子闪躲四溅的水花。只听芳馨笑吟吟道:“既来了漱玉斋,都交给我便好,怎敢劳动姐姐做这些端茶倒水的事,岂不让咱们姑娘怪罪?”说罢接过铜盆,吩咐宫人再去打盆水来,不由分说拉起琳琅的手走了。琳琅满目担忧,一面走一面扭转了身子往屋里看。


小莲儿和绿萼捧了温水上来,我和刘离离各自浣手。温香的水浸过冰冷的手背,心也软了下来。我叹息道:“妹妹一说辞官,琳琅姑姑有多担心。”


刘离离看着外面的水渍,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提起湿漉漉的双手,用香软干燥的手巾擦干,淡淡道:“我意已决。”


我亦擦干手,一面低头往手背上涂蛇油,一面低低道:“这又何必?”


刘离离道:“自嘉芑妹妹辞官始,三位女巡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只有妹妹升了女史。本以为一切都好了,谁知……”她微微苦笑,“那一日,掖庭左丞李大人趁着殿下去上学的工夫,将琳琅姑姑等一并带走,我害怕极了。宫里人都说,先前去掖庭属的苏姑娘在里面被没日没夜地折磨,我怕她们也——”


我正用银签子穿起一片柑肉,忽觉手背被她牢牢抓住,她手心里的汗和着刚涂好的蛇油,滑腻腻的不受力。于是她愈加用劲,我的指尖已经泛青,她却浑然不觉:“我一想到她们在掖庭属受刑,我好几夜都没有睡着。慎妃甚少与我说什么,殿下的心事更不会告诉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让我身边的人受这样的罪!”


我忍痛拍一拍她的手背,她的五指像受了爱抚的蛇,终于慢慢松了下来。我抽出右手,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腕,淡淡道:“你既是殿下的侍读,就和李嬷嬷和芸儿她们是一样。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是你当受的,你不该抱怨。”


刘离离怔怔道:“原来姐姐这样无情。”


我笑道:“当初妹妹之所以升为女史,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殿下。陛下喜爱殿下,而你又是殿下的侍读,所以才擢升你。你受了身为侍读的好处,自然也要受它的难处。你瞧我,早已不是殿下的侍读了,芳馨姑姑不也在掖庭属关了三日么?况且,你既然什么都没做,又怕什么呢?”


刘离离道:“我没有姐姐这样聪明,我便什么也没做,我也怕。况且,殿下有姐姐,他不需要我。”


我微笑道:“你是殿下的侍读女官,日日陪伴他读书写字,说话解闷,他怎能不需要你?”


刘离离苦笑道:“真的么?”她眼睛一红,音调像断弦一样激飞而起,“殿下需要我?需要我做什么?连李嬷嬷都知道,有不懂的当问朱大人。殿下有心事,也只和姐姐说。我这个侍读,只是掩人耳目的酒幌子罢了!”她一挥左手,将茶盏打落在地。绿萼听见声音,忙要进来收拾,我看她一眼,她只得将跨入殿中的右脚又缩了回去。


我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刘离离背转过身去不敢看我,平复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头来,目中有了悟的清亮。我心中一凛,果然听她说道:“姐姐,我其实就是个酒幌子,你们也把我当作一个酒幌子,是不是?”


我微一冷笑。虽然不堪,却是真相。当皇太子健在的时候,高曜需要一个有才华但无锋芒的侍读陪伴,以打消皇帝对他的疑虑。皇太子薨逝后,他依旧不能锋芒太露。若刘离离辞官,帝后会以为高曜容不下她,如此深究,不难查出他二人的貌合神离。慎妃之事还没有过去,当此要紧的时候,绝不能横生枝节。


不,我绝不准刘离离辞官。


刹那间心中转过千般念头,我缓缓放下茶盏,微笑道:“妹妹说笑了。妹妹是殿下的侍读,若说妹妹是酒幌子,那殿下岂不是酒樽?”说罢掩口一笑。


刘离离满脸激愤中,透出几分错愕和惭愧,我趁机教训道:“妹妹想想,自妹妹进宫为女巡,殿下有哪一处不礼敬,皇上与皇后又有哪一处不优待?你这话若传到皇上、皇后和殿下的耳中,岂不是教他们伤心失望?即便妹妹不在乎这女史之位,也当知道,官位可以不要,人却不能不做,你父亲还在朝中为官呢!妹妹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传了出去,你和殿下便成了阖宫的笑柄,没有一个人会同情你!你的父母双亲也会被人耻笑!想想当初的车女巡,风头上辞官,落了多少口舌?”


我说一句,她的惭愧之色便深一层。待说到她为官的父亲,她已有惊惧慌乱之色,忙含泪跪在我面前道:“妹妹错了,求姐姐教导。”


我扶她起身,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我知道你心里有苦,只是在宫里,有苦也得忍。像这样不伦不类的话,以后不可再说,更不要胡思乱想。”


刘离离道:“多谢姐姐教诲,妹妹记住了。”


我叹道:“你要辞官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万万不可在此时辞官。”


刘离离道:“为何?”


我命绿萼进来收拾碎瓷片,携着她的手走开两步,语重心长道:“昔日汉景帝废太子刘荣,太子太傅窦婴争之不得,一怒之下避居蓝田南山下,数月不朝。后来高遂劝窦婴道:‘你这样避居不朝,恼恨皇上,自以为明。殊不知,你这是在扬主之过。若太后和皇上都恼了你,你便死无葬身之地。’窦婴大悟,这才继续朝请。”[68]


刘离离道:“姐姐是说……”


我诚恳道:“你受了委屈,这皇上和皇后都知道,将来自会好好补偿你。可你若这会儿辞官,便是告诉全天下的人,陛下苛待皇子妃嫔和后宫女官,刑法深刻,是个昏君。昔日慎妃娘娘退位时,女巡车舜英辞官回家,引得朝野流言纷纷,巷议如沸,她自己也险些身败名裂。徐嘉芑辞官,服侍父亲还乡,再不入朝为官。可见这宫中的官,好做不好辞。妹妹即便要辞官,也要前前后后想周全了,寻一个适当的时机才好。”


刘离离低头凝思半晌,感激道:“妹妹无知,亏得姐姐肯教我。”


我微笑道:“你是我选进来的,我自然盼着你好。”说罢望了望天色,“这会儿殿下快放学了,你该去接他回宫了。”


刘离离屈膝行礼,“是。妹妹告辞。”她走出几步,忽而转身,郑重地再行一礼,正色道,“姐姐,其实妹妹心里知道,殿下早慧,我无能辅佐,唯有姐姐堪当大任。刚才妹妹失言,请姐姐恕罪。辞官之事,妹妹会好好思量的。”


刘离离走后,我大大松了一口气。芳馨重新斟茶进来,道:“她要辞官,姑娘何苦拦着她?这样的糊涂人,留在殿下身边也未必有好处。”


我叹道:“多事之秋,不能再节外生枝了。况且,糊涂也有糊涂的好处。打水来,洗手。”


芳馨忙吩咐外宫人打水,回头又道:“姑娘似乎不大喜欢她。”


我冷冷道:“‘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69]。她说的不算错,只是错在不该说出来。毕竟年纪小,还是沉不住气。”


芳馨笑道:“她也不过小了姑娘半岁而已,姑娘就倚老卖老起来了。”


我正用香胰涂手,闻言也不禁笑了起来,手一滑,香胰落入水中,顿时溅湿了裙子:“罢了。她这一次若不辞官,想来她以后也不会辞官了。”


芳馨道:“这又是为何?”


我笑道:“刘女史现在是激愤,可是上一次被封为女史的时候,可是高兴得了不得。只要这件事情过去了,殿下重新得到陛下的恩宠和信任,她也会有封赏,便会舍不得辞官了。”


芳馨道:“可她万一又胡思乱想,那该如何是好?”


我擦干了手,重新涂上蛇油,沉吟道:“她的姑姑琳琅是什么人?”


芳馨道:“琳琅从前是守在历星楼的,慎妃退位后,她自己寻到内阜院,听说花了好些银子才到了刘大人身边服侍的。”


我颔首道:“怨不得她一听刘大人要辞官,便这样慌张。”


芳馨笑道:“刘大人若真辞了官,一时半会儿,哪里还有这样好的差事给她呢。若回原处……历星楼如今比当初更不如了。”


我微微一笑道:“那我就不担心了,有她对刘女史耳提面命,刘女史想要辞官也不容易。”


芳馨道:“要不要奴婢去和琳琅提一提?”


我走入西耳房,一头歪在榻上,疲惫道:“不必了,太着痕迹反而不好。由她去吧。”


芳馨为我盖上薄被,重新换了炭盆进来:“说了这么久的话,姑娘睡一会儿再用晚膳。”


我嗯了一声,合目含糊道:“去把那件淡紫色的米珠穿银丝梨花长衫拿出来熨好熏好,我明天要穿。”


芳馨一怔:“明天?”


我笑道:“后天是华阳公主生辰,我还想去看戏呢。在这之前,总该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告诉众人,我的病好了才是。”


芳馨笑道:“原来是姑娘的戏瘾上来了。奴婢这就去办。”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待太阳升得高了,我才去济慈宫给太后请安。宜修见我来了,亲自扶过我,满脸堆笑道:“大人这么几日便好了!太后还在念叨,几时再请大人过来画一幅像,这就来了。”


我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养几天也就好了。我病的时候,倒劳动姑姑来看我。今日特来给太后请安,也是谢恩的。”


宜修笑道:“大人今天来得巧,信王妃和世子殿下正在里面陪太后说话。”


我心头一颤,只觉得脸上的笑容都僵了:“王妃和世子在,那我便不扰了,用过了午膳再来请安。”


宜修却不放我:“既来了,何必再回去?大人和王妃世子也是旧相识了,就进去请安说话,更热闹些。奴婢这就去禀报。”说罢也不等我回话,便脚不沾地地去了。


芳馨捏一捏我的手掌,轻声道:“姑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我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何必多说,我已知道了。”


站在窗外,便听得屋里一阵欢笑,林妃道:“儿臣还以为母后会舍不得呢。”


太后笑道:“启将军都放心将女儿交给他,本宫又怎会舍不得。本来,本宫还琢磨着,要怎样的女婿才能配得上启家的丫头。如今看来,他二人文武双全,容貌也相称,真真是一对璧人。只是你们悄悄地定了这门亲事,怎么也不早告诉本宫?”


林妃道:“母后有所不知,儿臣请媒人去说亲时,启将军正因去年冬天武库起火一事免官回乡了,虽然定了,却不好张扬。近日启将军回朝,儿臣才敢与母后说。”


太后道:“怎么不好张扬?难不成你们嫌弃他是个白衣?这也不通,若嫌弃他,又怎能派人去提亲?”


林妃道:“启将军赋闲在家,一向淡泊。况且他也不愿旁人说他高攀,是靠了女儿才又进京为官。儿臣觉得启将军说得有理,所以迟迟没有禀告母后。母后恕罪。”


太后赞叹道:“信王府身为宗亲,能这样体恤旁人的心思,很好。”


忽见宜修从殿中迎了出来:“大人,太后召见,快进去吧。”


走进西厢,但见林妃身着水红色联珠簇花凤纹华衣,珠翠环绕,端坐在太后的下首。高旸笔直立于林妃身后,微笑不语。但见他一身青白地暗朱蟠螭纹长衣,腰间悬一柄玉剑,剑套子上绣着一只淡蓝色大鸟,翼如垂云,隐在金色的云气之后。形态逼真,纤毫毕现。我认得这剑套上的鲲鹏,这是启春十三周岁生辰的时候,采薇专程为她而绣的。这玉剑必是启春赠予高旸的定情信物了。


高旸与启春的亲事,终于实实在在摆在我的眼前。心底蓦地一沉,整个人都失去了支撑。芳馨忙扶住我,轻声唤道:“姑娘……”


只一瞬,我收敛神思,盈盈拜下道:“臣女漱玉斋女丞朱氏拜见太后。”又向林妃拜道,“拜见王妃,拜见世子殿下。”


太后笑道:“平身,赐座。你的病才好,何必急着来请安。本宫瞧你走路还是有些不稳,还是回去好生歇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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