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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勿复王家

  女帝师

我大惊,险些摔了手中的茶盏,一颗心早已飞去掖庭属。但皇帝赏赐的戏又不得不看完,于是剩下半折我面色铁青,如坐针毡。康总管以为我不喜欢,几次借添换茶点的工夫查看我的神色。我也无心去应付他。


戏一唱完,我留下芳馨放赏,立刻动身前往掖庭属。谁知刚刚出了梨园的门,便见施哲迎面而来,他恭敬施了一礼,笑道:“听闻梨园今天演一出新戏,下官本想来听,奈何公务冗杂,还是赶了个散场。”


施哲早已料到我会去掖庭属,竟来梨园阻拦。我不悦,还礼道:“大人若想看戏,还请早来。”


施哲笑道:“大人可听了全本?未知这出新戏叫什么名字?”


我望一眼施哲身后渐渐沉落的红日,心中愈加焦急,面上却还得不露声色:“这出《宪英劝弟》,说的是姐弟情深,保家全身。可依玉机看,比《赎孽》差了许多。”


施哲道:“《赎孽》一出,唱的是手足之义,同生共死。虽然慷慨,却太惨烈了些。”


我屈膝恳求道:“玉机不才,也想效仿一二。请大人准我与于姑娘相见。”


施哲躬身一揖:“下官恕难从命。”


这本也是我预料之中的回答。然而我仍是不甘心:“‘其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88]。玉机只想瞧瞧昔日的姐妹,大人竟不能通融一二?”


阳光像一支描金的小楷,细细勾画出他面颊的轮廓,儒雅之中颇见堂堂正正。然而我此刻却痛恨这副充满善意和聪明的面孔。我甚至想,倘若他像李瑞一般愚钝老成,或者像乔致一般色厉胆薄,我都有办法让他松口。可他不是。除了皇命,他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直是无懈可击。


施哲微微一笑:“朱大人聪慧过人,岂不知‘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慎罚之义’《后汉书·光武帝纪第一》:“(光武帝)下诏曰:‘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慎罚之义。惟诸将业远功大,诚欲传于无穷,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其显效未詶,名籍未立者,大鸿胪趣上,朕将差而录之。’”?于姑娘与慎妃娘娘自尽一事有涉,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擅专。”


我不觉冷笑:“陛下不是说,掖庭属不必再过问慎妃之事么?”


施哲道:“大人所言甚是。本来于姑娘回京,应直接去黄门狱。之所以进掖庭狱,是因为她身为官婢,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在掖庭属审毕,就会移去黄门狱。”


听说锦素回京,我脑中已是一片混乱,惊闻此言更是又惊又奇:“是何不妥之事?”


施哲道:“此事恕下官无可奉告。其实大人想见于姑娘,倒也不难。只需请了圣旨,下官无不从命。”说着望一眼我身后的梨园,瞳仁中映出五颜六色的灯彩,“以大人如今的恩遇,此事轻而易举。”说罢深深一揖,又道,“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于姑娘今日才进了掖庭狱,大人如何能这样快便得知消息,还命莲姑娘来掖庭属询问?”


我如实道:“玉机无意中得知昌平郡王提前回京,故此猜测。”


施哲笑道:“大人闻知王爷回京,便派人来打探于姑娘的讯息,想来是知晓他二人之事,如此怎能不知于姑娘身为官婢,所犯何罪?”


我大为不解:“玉机也只是猜测罢了。于姑娘究竟所犯何罪?”


施哲道:“大人难道不知,皇子宗室是不能随意纳罪官眷属与有罪的官婢为妻妾的么?于姑娘回京后自称昌平郡王的妾侍,所以才送来掖庭属的。”


我大惊:“玉机以为他们只是有情。”


施哲奇道:“大人竟然从未听闻这条宫规?”


我叹道:“这是宗室规条,玉机略有耳闻。只是万万没想到,王爷会私纳锦素为妾。”


施哲道:“下官有一言相劝,不知大人肯听么?”


我忙道:“洗耳恭听。”


施哲道:“比起与于姑娘相见,大人更应思想如何为于姑娘求情。只要于姑娘能活着走出掖庭狱,还怕日后不能相见么?”


我叹道:“锦素与慎妃之死有涉,再加上——若坐实了罪名,只怕求情也是无用。”


施哲道:“事在人为。大人尽力一试,问心无愧便好。”说着望了望天色,“时候不早,下官也该出宫了。下官告退。”说罢退后三步,转身而去。


我迎着刺目的阳光,切齿而叹。关于锦素与慎妃之死的关联,我早已在心中掂量过无数次,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忽听芳馨道:“于姑娘这一次若不能救,便不要救了。姑娘已救了她两次,也算尽心了。”


我叹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救她。”


芳馨道:“以公心处事,方是最好的。奴婢记得姑娘读书的时候,曾念过一句话,什么‘君子之道’,什么‘语’。姑娘还教导过奴婢们,说君子知命,怎么行都是适宜的。”


我漫声道:“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89]又叹,“此事……容我好好想一想。”


第二日,我去济慈宫拜见太后。从升平长公主处回来后,想着太后牵挂女儿,本应立刻去济慈宫请安。谁知连日事忙,竟给耽搁了。我几乎没有在朔望之外的日子主动求见太后,这也是头一遭。除了要向太后回禀升平长公主之事,更要紧的是,昌平郡王既然回京,必来拜见太后。探寻太后在锦素之事上的态度,也是我主动请安的意图之一。于是待小钱告诉我昌平郡王已然去过济慈宫,我这才带着小莲儿出门。


太后坐在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拿着一柄折扇,连比带画地教两个小宫女使剑。这两个女孩只有七八岁,舞得一身是汗,却不得要领。连佳期都在一旁看得连连摇头,太后却一丝不恼,仍旧心平气和地指点着。


我站在一旁看她们练完一套剑法,方才上前请安。太后对那两个女孩儿笑道:“回宫去再好生练练,若下一次还这样三脚猫似的,本宫可要罚的。”二女连忙称是,恭敬告退。


太后站起身,看着两个女孩子走出角门,方向我笑道:“一年多没有练剑,都生疏了。如今也只能看着她们练练,解解眼馋。”


自从义阳公主、平阳公主和青阳公主在景园的金沙池中溺死之后,太后便折断佩剑,发誓再也不练剑。然而她终究是自幼习武的江湖女子,虽碍于誓言不能习剑,却也忍不住要看别人练。我心下黯然,微微一笑道:“启姐姐和邢二小姐的剑术都很好,太后闲来可常召二位小姐入宫。”


佳期搬来绣墩,太后示意我坐在她的下首:“春儿近日在筹备婚事,本宫也不好总召她入宫。邢二小姐么,前些日子在宫里住着,本宫没少看。待开了春再召她二位入宫。”说罢饮一口茶道,“本宫听说朱大人前几日去了一趟白云庵,本想请大人来。只是听说你身子不大好,想着也没什么大事,就没说。如今你身子好些了么?”


我欠身道:“臣女的身子已然无碍。多谢太后关怀。臣女从白云庵回来,当早些来向太后请安才是。如今才来,请太后恕罪。”


太后微笑道:“无妨。升平这些日子可还好么?”


我笑道:“长公主不但身子好了不少,连心境也开阔许多。这都是潜心修炼佛法的缘故。”


太后双目一亮:“果真么?”


我如实道:“是。自古蛮夷侵虐边境,必得以战止战。殿下说,她昔日前去和亲,是为亿万黎民免除战争之苦的。身为皇女,这本是义不容辞。陛下舍亲情而保庶民,是明君所为。”


太后不觉怔住:“她……真的是这样说的?”


我颔首道:“臣女不敢欺瞒太后,殿下的确是这样对臣女说的。”


太后的眼中隐有泪光,她侧过头去,拿一幅手巾点了点眼角:“人老了,就有见风流泪的毛病。”复又自责道,“这些年,本宫总想着当年做的错事,害了升平一辈子。本宫本是乡野山间的女子,从前最是无法无天的。自做了这个太后,行事反不如从前了。”


我忙道:“太后自有太后的顾虑,自然比不得年轻的时候。”


太后摇头道:“说是‘顾虑’,倒不如说是‘枷锁’。连爱憎都被锁住了。”


我知道,太后是在责怪自己,当年没有成全升平与谢方思的婚事,致使他二人一投缳自尽,一遁入空门。都是一念之差。我微微叹息道:“太后与陛下的难处,殿下深知。还请太后宽心。”


太后默然,神思远逸。暖阳懒洋洋地照在人的身上,宫苑中一丝风也没有。抬头望,梧桐枝桠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树枝间的天空澄澈碧透,像一块布满金丝的青金石。我和太后静静相对而坐,彼此无言。其实,她的自责又何尝不是我的自责。倘若当初我勇敢一些,肯将谢方思的信传给升平,或许如今就不是这般光景。升平出家后,虽然愈加理智通透,却也更加无奈无趣。然而,有升平之事在前,太后若愿意为昌平郡王和锦素之事稍稍用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良久,忽听太后黯然叹道:“庄子言: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90]只愿来生不要托生在帝王家……才好。”一滴泪水如珠滚落,洇入胸前的金丝萱草纹中。皇家的怜悯和遗憾,就像这滴泪水一样真诚和稀薄。我心下一沉,不觉暗暗长叹。


忽见宜修款款上前道:“颖嫔娘娘来向太后请安了。”


太后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抹去了泪痕,微笑道:“请她进来。”


颖嫔穿了一件白绿色花鸟纹短袄,下着牙白绫裙,整个人宛若一枝才抽条的春兰。只有腰间垂下的一枚美人蕉赤玉佩,仿佛凝住了宫苑中所有鲜亮的色彩,是天地间最坚毅最浓重的一点。颖嫔行过礼,笑盈盈道:“今日宫中放年赏,臣妾将济慈宫的送了来,已交予宜修姑姑了。”


太后笑道:“进了腊月,本宫知道你格外忙碌。放年赏这样的小事,交给内阜院做就好了,何必亲自送来?”


颖嫔笑道:“臣妾也有好些日子没来拜望太后了。”


太后虚着眼睛瞧了瞧颖嫔的气色,含一丝怜惜道:“整日劳心,脸色不如从前那样好了。虽然忙碌,也要好生保养。昱嫔已经有孩子了,你也要上些心才是。”


颖嫔恭敬道:“臣妾多谢太后关怀。”


从济慈宫中出来,颖嫔道:“玉机姐姐去章华宫与妹妹一道用晚膳可好?”


我满腹心事,哪有心情和她一道用膳?“我有要事在身,恐不能作陪。妹妹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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