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死生不见（二）
回来的时候，路两边站满了人，像是一个村的人全聚集在这里了。乔尔打着黑伞，捧着乔帅的骨灰，慢慢地走着。乔伊跟在后面，忍着没捂住耳朵，吹打的人特别卖力，震得她耳膜难受。零零散散的队伍，一些不知情的人对着这短短的队伍，多嘴地说着乔帅不幸，命不好。等到家的时候，上年纪的老太太往乔尔和乔伊嘴里塞云片糕和糖水。送到乔伊嘴边的时候，老太一用力，瓷碗磕在乔伊的牙齿上，糖水洒在她的脖子上，疼得乔伊张嘴把还没咽下去的云片糕吐了出来。中午留客吃饭，乔伊准备脱了孝衣进厨房，怎知，宋单已经请那些专门做红白喜事的厨子过来了，连棚子都扎好了。乔尔一夜没睡，从早上又折腾到现在，那些帮着照应的大娘大妈让乔尔上楼休息会儿，免得累坏了身子。毕竟这个家只剩下这么一个男丁，过后还有好多事情要他出面。乔尔不推脱，也是累了，脱了孝衣，拉着乔伊一起上楼了。楼下比肩叠迹，楼上却是清冷无比。乔帅的那个房间如今只剩下一张空床，他所有的衣物全都扔进垃圾桶了。乔尔将乔伊拉进自己的房间，闷声说了句：“姐，以后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乔伊抬头望着不知何时比她还高的乔尔，无言地点了点头。“姐，你千万别不要我。”念及最近乔伊的种种行为，乔尔知道她心里是恨死乔帅了，他害怕乔伊也会抛弃自己。毕竟，乔伊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乔伊仰着头，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酸疼，她抬手捏了捏，还是没说话。乔尔等得急了，可怜兮兮地抓住乔伊的双手，又低声说了句：“姐，别不要我。”声音又低又沉，还略带些哭音，乔伊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她怎么恨乔帅，怎么对乔帅冷酷无情，却对乔尔这个唯一的亲弟弟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再恨，也还是爱着。她伸长胳膊，在乔尔头上轻轻拍了下，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会，你是我弟。睡吧，下午还有好多事儿要忙，别累坏了。”得到了肯定答案，乔尔才面露困倦之色，衣服都没脱，捏了被角盖着肚子，刚躺在床上就睡过去了。乔伊看着他浓浓的黑眼圈，心疼地帮他把鞋子和厚外套脱了，又帮他盖好被子，拉上窗帘出去了。乔伊没休息，下楼帮着乔帅折纸钱。乔帅临死前躺的那个房间，如今坐满了大娘大妈，一边聊着天，一边嘴皮子快速翻动着。见了乔伊进房间，有个脾气不好的大妈没忍住，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乔伊没理她们，捧了一叠纸，拿着小板凳坐到最里面去了。刚坐下，就有人轻轻拍了拍乔伊的肩膀。她抬头，宋纪妈正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刚才只顾往里走，没看见宋纪妈就在这旁边，乔伊连忙打了个招呼。“孩子，苦了你了。”宋纪妈摸了摸乔伊的头，低声说了句。乔伊顿时鼻子一酸，低垂着脑袋摇了摇，抽出一张纸装模作样地折着。宋纪妈见状，又是无比怜爱地摸了摸乔伊的头，连连叹了好几声气。那天宋单回家开着面包车把钱抢走的时候，她还以为宋单是惹什么祸了。问了好多人无果，差点没忍住给宋纪打电话，心惊胆战地一直等到半夜，才等到宋单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宋单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与宋纪妈听了，听得宋纪妈直流眼泪，骂造孽。宋纪妈和宋纪爸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老老实实地做着生意，一辈子安安分分、勤勤恳恳。“这让两个孩子怎么办哟”到底是妇人家，宋纪妈听了乔帅的事儿，想着未成年的乔伊、乔尔，又气又心疼。乔帅确实不是个好男人，也是没人教，从小一个人野惯了。宋纪妈是北村的，刚嫁到宋单家的时候，没少为了乔帅跟宋单吵架。那个时候，家里还不算富裕，养鸡棚规模也没这么大，宋单总是骑着破自行车去乔帅家打牌，家里的活都没管过。宋纪妈好说歹说，忍气吞声了许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挺着大肚子去乔帅家，站在门前骂了一通。那时候多穷啊，乔帅家根本就不算个家，矮小的泥瓦房，杂乱得跟个垃圾场一样。那时还没开店铺，屋前的田地就这么空着，长满了杂草。宋纪妈骂了好一会儿，乔帅充耳未闻，仍旧坐在槐树下和别人下棋。宋单面子上过不去，拉扯着宋纪妈，让她回家，别在这里丢人。拉扯间，那泥瓦房里也出来一个怀孕的妇人，小腹微微隆起。那妇人便是苏云。苏云拉着宋纪妈的胳膊，操着半生不熟的口音让她消消气。宋纪妈根本不认识苏云，也想不到就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乔帅，竟然也能娶到老婆，虽然是外地的。没说多久，宋单就拉着宋纪妈回家了。宋纪妈一直想着苏云的事儿，都忘了教训宋单了。后来才知道，乔帅一个人出去走南闯北的时候，遇见了同样孤苦伶仃的苏云，精虫上脑，再加上脸皮子长得不错，花言巧语就把苏云骗了。等到苏云怀孕了，乔帅一声不吭，又偷偷跑回来了。苏云历经艰辛，找到乔帅，什么也不说，就直接进了他的家门，也不管乔帅待见不待见她。那么穷酸的家，那么没志气的乔帅，可苏云一点怨言也没有。怀着乔伊，慢慢打理着这个家。那荒芜杂乱的空地，也是苏云一个人慢慢折腾，在那上面建了个小商店，才让家里经济状况有所好转的。那么无所事事、那么不负责任的乔帅，苏云一点都没有嫌弃，大着肚子，将一个家撑了起来。也多亏了苏云性格好，会做人，连带着乔帅也被村里人接受了，更能正大光明地喝酒打牌了。只可惜，苏云命不好，操劳过度，再加上怀乔尔的时候，营养没跟上，没几年就病逝了。本以为乔帅会长些记性，会为了两个孩子，担起一些责任来。不想，这么多年，他还是那个德性，可怜乔伊接过苏云的担子了。想得难受了，宋纪妈又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等那讨伐声没了，大娘大妈又聊起自家的琐事了。乔伊仍旧一声不吭，跟哑巴了一样。晚上，又招呼人家吃了晚饭，帮着忙的邻居才回去了。因了乔帅出殡的时间不好，没能走个完整的流程，丧礼的很多细节都不合规矩，老一辈的都说，这样乔帅死得不安宁，后代未来的人生也不会安宁。为了做些弥补，主持丧事的人说，最好乔伊和乔尔在乔帅的骨灰前跪上几晚，多尽点孝心，让他在下面的日子好过一点。乔伊和乔尔也没多少异议，人都走了，再怎么折腾也就那样了。宋单下午回去忙家里的鸡了，家里只有一个老人，舍不得他这么大年纪还折腾。宋纪妈在这边帮忙照看着，直到深夜。白日里拥挤嘈杂的房子，现在突然空旷下来，安静得吓人。宋纪妈帮着乔伊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又心疼两个孩子，给他们找了两个厚厚的、软绵绵的垫子，留着他们跪在上面，至少不会那么难受。回家前又跟乔伊、乔尔交代了注意事项，烧了壶热茶放在一边，给两个孩子都穿上了厚衣服。乔伊跪在垫子上，身上穿得太多，捂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昨晚也是一夜没睡，今天又忙活了一天，没休息，现在累得困了。乔尔也跪在一边，大堂被摆成灵堂，大门敞开，有冷风往屋子里钻。乔帅的骨灰摆在香案上，点着一盏红色的小灯泡。走得突然，遗照还是苏云在世时拍的。可惜，这个家，走了两个大人，却只摆了一个人的遗照。苏云操劳一生，连个照片也没有。乔尔望着乔帅的遗照，人模狗样，年轻得很，长得也算清秀，乍一看还以为是乔伊和乔尔的哥。乔伊跪着，本来还在思考丧事费用的问题，结果，累坏了，还没思考多久就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了。乔尔看了眼柜子上的摆钟，才凌晨一点半，还要再跪三四个小时。他直起身，轻轻推了推乔伊。“姐，要不你先上楼睡觉吧，你白天还没休息，这边我照料着就行。”乔伊睁开眼，睡眼迷蒙地望着乔尔，而后坚定地摇了摇头，强打起精神。乔尔看得心疼，明明身子都累到极限了，还要死撑。见劝不了乔伊，他将垫子带人往他这边拉了拉。乔伊瘦了那么多，没什么重量，一拉就拉过来了，紧紧挨着乔尔。乔尔扳过恍惚的乔伊的身子，让她依在自己的背上。“姐，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有我看着。我白天睡过觉了，现在不困。”乔伊迷迷糊糊应了声，实在撑不下去了，靠着乔尔的背，睡过去了。寂静的夜晚，道路上空无一人，方圆几里，只有这么一家灯火通明。，，；手机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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