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与(4)
米拉恢复知觉，已是入夜。她眨了眨眼，房里没点灯，一个雕塑似的影子坐在旁边，双手紧握着她。“阿尔曼？”他空出一只手，为她递过碗：“你先喝水。”喝完水，米拉就扑过去搂住他，“你真厉害！是你救了我。”阿尔曼本还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绪，听到这句话，不禁惊惶地回抱她，“是我不好……你其实可以更早脱离危险的。”米拉也在努力压抑身体的颤抖，故作轻松地答道：“你说那只章鱼吗？它居然把我当成了猎物，简直匪夷所思。”这点他同样看出来了，摇摇头：“以前岛上从没发生过这种事。”米拉随之想起前天看到的怪异现象，一筹莫展地瞅着他，“难道它真的冲着我来？”阿尔曼想都不想打断了她，皱着眉说：“我不会让它再伤害你。”“可是你能怎么做呢？”米拉提出疑问，“我是说我们能怎么做。它为什么出现在岛上我们也不清楚，这片海不是受你祖先的结界保护吗？”“我是头一回遇见。”即使作为龙的形态，他也不曾撞到过这样的巨型章鱼。想着想着，有什么画面碎片在久远的记忆里闪过，却不叫他捕捉住。她思索了一下，话锋一转：“我应该不是第一次。起码触须我是认得出的。”阿尔曼定睛望着妻子。米拉简单把那次所见告诉他。“或许当时是巧合。”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吩咐她道：“以后捕鱼就交给我，你尽量留在洞里。”米拉脱口而出：“它一天不被解决掉，我就要一直呆在洞里？当初幸好我没听你说的，不然我可能现在还被困在那个窄洞之内，或者在想到其他方法前，被只想着繁殖的另一个你烧死了。”阿尔曼突然反应过来，米拉答应的“一切”都听他的，是作了程度划分的。他在心里叹了一声，虽然他也没想过要她听从自己什么。她见他默不作声，会意到自己似乎说得太过了，语气随即软下来，耐心向他解释：“我明白你在担心我，害怕今天的事会再出现。可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打算为了一只天晓得何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章鱼，放弃和你在夕阳下漫步海滩的时光，因为未知的危险，我连拉着你到沙粒下挑拣贝壳，都要感觉你时刻的警惕与紧张。那难道是你愿意我过的生活吗？回答我，阿尔曼。”他接着安静了片刻，视线落到她包覆自己右手的双手上。“不。那么你想怎么做？”米拉把他的手牵至脸颊，“生活依旧。”话音一落，便见丈夫抬起眼帘，意欲反对的神态，她不紧不慢安慰他，“可是我决不再一个人走动！”阿尔曼不得不把质疑压回喉咙去，尤其这是他觉得能够接纳的最后退让，只好绷紧唇线凝着她。小家伙在门口呆了很久，许久没见过这里乌灯黑火的，甚是奇怪想窜进来，碍于主人和他配偶的气氛不对劲，于是缩在了一边，尾巴偶尔轻轻晃以示莫名。“一旦它再敢来捉我，你就变成龙，一口气烤熟它。”米拉信心十足，分明不给阿尔曼纠结的余地，但说到熟了的海鲜，她顿觉肚子空空，抿了抿唇，“我饿了！你现在还可以去捕鱼回来吗？”阿尔曼低眉，洞外的星光透进小窝，依稀映亮她俏皮讨好的水灵眼睛：“已经放在厨房里了。不过是中午捕的，不多，而且应该都不新鲜了。”“不要紧，我会料理好的。”米拉笑道。“真的不需要再休息了？”她牵起他一刻不松的手，离开了床榻：“对我来说，此刻没比尝到热气腾腾的鱼汤更大的事。”他随着她迈步，暗自决定这回要记下她做菜煮汤的步骤。小家伙原地观察了一会，连忙奔了上去。第二天，米拉发现天色变得阴霾。大多数时候，阳光如昔倾泻碧蓝的海面，然而总有几片云似有若无地在太阳下徘徊。一如阿尔曼表现出的神色。由于她是龙前所未有活下来的新娘的关系吧？他经验欠奉，所以愈加小心翼翼。自己才不会怪他，只不过，那只大章鱼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她和阿尔曼都没觑见到它的全貌，线索少得可怜，对付它更无从说起。到最后，她还是要把它迄今的举动当作巧合来理解。好几天过去，天空的乌云越来越多，大有风雨交加的趋势。风暴云一点点压过头顶，放眼看去，海与天一色的昏暗。阿尔曼昨晚吃了不到三尾鱼，只喝了一碗汤，米拉有些心塞，他已经被两人间的约定影响心情到这种程度了？蹲在退潮的海边，她偷偷望了他一眼。果然，守在近处的他持着瘦长的木鱼叉，逡巡面前水浪哗哗的海的视线严肃而锐利，活脱脱一名恪守职责的护卫。想到这，她也兴致缺缺起来。是她做错了吗？现在她依然迎来了彼此不高兴的局面。米拉转而打量手上完整的姿态各异的贝壳，思忖若是在灿烂的阳光下看，该是怎样的流光溢彩，又或者串成项链，配上她今天穿的浅红色绣花式金叶纹长裙，会不会意想不到的亮丽又清新。陷入对美丽事物的追求，她突然就放松下来，专注挑着一颗比一颗更获得她垂青的贝壳，不知不觉踏着轻盈的脚步走远了。阿尔曼由回忆的搜寻中晃回神，惊觉米拉没了影子，责怪自己粗心的同时，高声叫唤起她。他看了看右边，一长段一望了然的沙滩，按道理这么短的时间她来不及走到沙滩的另一头，便旋身看迎面而立的硕大裸岩，迈开大步跑了过去。米拉的惊叫声这时候在裸岩后的不远处响起。绕过岩石，一只大半个脑袋冒出了水面的棕色章鱼撞进他的视野，米拉为了躲避它伸向自己的触须已然退无可退！阿尔曼怒目一瞪，顷刻狂风大作，怒吼的黑龙拍着双翼，狠狠捉住了章鱼贴地挥动的两条触须。“阿尔曼……”米拉慌张失措，牠顾着对付大章鱼，根本空不出心思应答自己，她唯有尽量缩在牠掩护后方的岩壁边角。尽管是退潮，脚下的沙地没入海中的部份仍比之前待的海滩少许多，她要再退，就不得不双脚都离开陆地。刚才她太过忘我，不光离开了阿尔曼的视线范围，并且没意识到一块孑然立于沙地边的矮岩礁，可能成为危险的潜伏地。当她认为拾够了贝壳，起身抬眼时，蜷曲蠕动的触须赫然巴在嶙峋的岩礁面上。阿尔曼钳制住的仅仅是章鱼触须的前端，如此牠才及时阻止了它的进一步动作，然而也意味着，牠牵制的是最不受力的部位。这只东西与其说是大章鱼，它露出的体形俨然与牠不相上下。龙金眸一眯，胸口红光暴涨，张嘴一束火焰直冲侵犯者熊熊喷去。屏息静观的米拉心里一喜，身体的僵硬就要解除，不料大章鱼往后收紧被捉的触须之外，旁边的数条触须敏捷浮出水面，连连搅动击打海水，刹那溅起了巨大的水墙，龙息除了起初的一截堪堪扑到它面前，后面全数被不间断“喷涌”的海水截断、浇灭，沙拉作响的白雾冉冉腾起。黑龙长啸，心脏剧烈搏动一口龙炎又将喷薄而出，此际大章鱼将受制的触须前端弯曲，反缠住牠的龙爪，制造水墙的一条触须也伸展过来，圈上巨翼后端的龙身，阿尔曼未及挣脱，遽被它猛力一扯，不由自主摔向了裸岩。牠从不曾遭过这样的耻辱，高飞起来越过大章鱼的弧形脑袋，在它有所反应前喷出长长火焰，不烧熟这只章鱼决不罢休。大章鱼本欲故技重施，甫升起的触须之一不慎触到极高温的龙炎，一缩，连带身躯急速回潜深海。米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阿尔曼不仅敌不过那只章鱼，还在它手下吃亏。她一个激灵，奔向飞回来的黑龙，却见牠在即将落到沙地上时，双翼像突然使不上劲，重重跌落下来。“阿尔曼，你是不是受伤了？”话脱口而出，米拉才会意到这个可能性，正想伸过手检查完美包覆牠身体的鳞甲，阿尔曼已虚弱得变回了人形。入目的景象让她忘了呼吸。他身上多了好几道发红的伤痕，看得出是被勒出来的，小腿、脚踝、腰间，伤得深浅不一，但都不及背部那片血淋淋的伤势严重。米拉跪在地上，丝毫不知要如何下手。她正无所适从，小家伙却有感应似的，从裸岩后冒了出来。多一个帮手，她悬空的心顿时安稳了一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米拉俯下身，煞有其事地对小家伙吩咐：“你去随便带一件宽大厚实的衣服过来，听懂了吗？就像你以前做过的那样。要快！我们俩合力把他送回去。”目送小家伙匆匆消失，米拉一边警惕地张望四周，一边撕下并未被水花打湿的衣料，覆盖在他因伤痛蜷缩起来的身体上。“米拉……你没事。”他确认般地瞧了她一眼，看到她挤出一丝笑容，意识便放松下来，不等她凑上来应答自己，两眼一闭，彻底失去了知觉。米拉心中一抽，摸上他没受伤的手臂，竟然比海水还凉。她想搂住他，目光扫过那些伤痕，终究只是握着他一动不动的大手。小家伙拖了两件大衣服回来。米拉目露惊奇，但在它出于对主人忠心的催促下，麻利用衣服包裹起他全身。“忍一下，阿尔曼。”米拉再度使出吃奶的力气，长途跋涉把他拉回了山洞，他们刚一停下，天空就下起暴雨，雷声震耳。她拔了一大簇治伤的野草，无微不至地为他敷上，又将身上的布料撕成长条，把贴在伤口上的草固定住。全部完成时，她累得又出了一头大汗。冷风捎着雨水的味道，吹得她通体发凉，顶着疲惫与焦心，她把厨房的锅具搬了过来，心不在焉地煮了点野菜龙虾，吃了三两口再吃不下去。心神始终缠绕在阿尔曼身上。手指极温柔地拨了拨他的刘海，失神瞅着那苍白的面庞，内心的自责已经淹没了她。“对不起，我做错了。你快醒过来，大声地斥责我。”她欺过去，唇瓣贴着他的嘴边低语道。一滴泪滑出眼角，滴落阿尔曼的脸颊，像他也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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