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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腰(作者:越十方) 第85节

  折腰(作者:越十方)

多木却是笑了笑:“看来已经到了啊。”“你知道那是什么?”季琅扭头看他。“不会错,是贵国北疆的军报,”多木笑得轻松愉悦,“塔塔正在你们的北境肆虐。”季琅的双眼一下就变得凶狠起来,双手也不自觉得握成了拳头,然而多木很快就冲着他摆手:“别这样看着我,我们泗泠可没有能力指挥塔塔做什么。”季琅显然也很清楚这件事,他之所以对多木感到生气,除了猜到北疆的状况外,多少明白了些坐山观虎斗的时候,那只虎的心情。“季珏回来,我本是有心让他成为一只泗泠的眼睛的,可是后来想想,远隔山海,我如何能控制好他?况且知道他命门的人,又不止我一个。”多木忽然又将话题转到了季珏身上,他看了看身后的队伍,又看了看前方黄土刚落的蜿蜒长路,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临走的时候,送你们侯府一个礼物,就当我们泗泠的赔礼。”季琅看出他此刻的愉悦,皆是来自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说吧。”他还是问了出口,因为他猜到了多木口中的“礼物”多半是他们侯府追逐了十多年也没有得到的真相。多木弯了弯唇,接下来的那句话,几乎让季琅瞬间跌入了深渊。“害死你大哥季珞的人,就是季珏。”来了!我说了季家的二爷不是杨家那样的儿郎!他果然不是吧!第91章 启齿平熙二年冬,风霜来得比以往要更早些,满城内外银装素裹,皑皑白雪掩尽一切悲欢,霜冻的大地仿佛长眠于世般静默无声。那一日安阳城门大开,满京城的百姓都去迎接远征海镜的将士,泗泠签下降书,我军大获全胜,本该是欢欣庆祝的场面,却没有一人高声欢呼,低低的悲泣声渐渐隐匿在风雪里被吹散,连老天好像也在哭泣。你见过一个人挺直的脊背,之后就再也见不得她弯曲的双膝了,坚强了一辈子的楚氏,只有在那一天,丝毫不顾形象地奔赴过去,在大军之前,趴在两副木棺上嚎啕大哭,那是从她身上掉下的肉,从此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人生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此后武敬侯府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大爷和二爷。季琅还记得,季乘风去宫中递帖请立季琅为太子那天,楚氏坐在福禄堂里边的炕头上,旁边是大夫人景氏和二夫人叶氏,那时季琅刚到九岁,眼神还有些怯怯懦懦的,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到笑着看他的楚氏脸上。“咱们武敬侯府啊,出来的孩子没有孬种,今天过后你就是侯爷了,你父亲季乘风,在三王乱中护得先皇,去过北疆,战过南域部族,泗泠敌寇的鲜血也和风吞过,你大哥季珞,入得朝堂,上过战场,取得无数赫赫战绩,他们二人……”“没有一个人辱没过武敬侯府的名声。”“所以你也要成为一个这样的人。”季琅听过无数句楚氏夸奖季珞的话,小时候的季琅不解,总是刨根问底地再问一句:“那二哥呢?”那二哥呢。“他……也一样是武敬侯府的骄傲。”楚氏总是这么回答他。相比较二哥,其实大哥的面貌在季琅的心中要更清晰些,二哥是个虚幻的影子,有一个高大的身躯,凌厉的五官,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而季珞呢?季琅从小到大,听过了无数大哥的英勇战绩,季珞是一尊神,全府上下无一人不敬畏他,连他父亲老侯爷在世时,都总是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是现在的季清平,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个稍有天赋的普通人而已。英雄之死总是让人惋惜的,天妒英才好像才是老天爷经常会做的事,事过之后,这四个字仿佛是将那人托举到最高处后一句极致的夸耀。但在这光环之下,是不是还有不曾注视过的黑暗呢?“……小侯爷?小侯爷!”季琅一瞬间回过神来,看到有人正拍打自己肩膀,他怔怔地抬起头,竟不知自己已经走回到城门前了,那人见季琅回过神来,才指着城里对他道:“太子殿下刚刚急匆匆回去了,好像是有北境那边发来的军报,殿下嘱咐让我告诉小侯爷回来后去一趟东宫——”他话还没说完,季琅已是重重地甩开了他的手,他不顾身后人的叫喊,横冲直撞地匆匆离开了,以至于把殿下要他去东宫的话都抛在脑后。他向着武敬侯府的方向,一路上穿过人群,所有的阻碍都视而不见。多木说的话还在他脑海中回荡,每个字都像漆火的箭头一般插在他心上,他心绪烦乱,失魂落魄地走到武敬侯府门前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了,然后便一步都抬不起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匾,百年的时间了,尽管经历过一次战乱也依然熠熠生辉,守门的人正恭敬喊他“小侯爷”,门口有下人路过,点头示意后又继续做着手里的事。这世上有些事只要一直埋在土中永无天日,生活就一直是平静安详的。这世间有多少一捅破就会风雨满楼的真相,只要他三缄其口,偷得一分平静是一分。“小叔?”身后忽然转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季琅怔了一下,僵硬地转过头,神色一下就定住了。季衡宇和季清平两人正并肩走来,看看日头的高度,想起大概是早朝已散了,二人不知道在哪处碰上了,才一起结伴回来,像以前一样要好。季琅眼眶通红,黑曜石一般的瞳眸里压抑着强烈的情绪,百般杂陈的神情让季清平为之一怔,季衡宇已是走过去:“小叔不是陪太子殿下去送那些泗泠混蛋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他的声音到耳朵里时好像消弭了一般,季琅听得十分不真切,他觉得眼前这幅和谐的画面不知何时就会从中间撕裂,分崩离析,再也回不到最初。大郎和二郎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兄弟,因为一起丧父,除了亲缘关系在,还多了一份可以互相舔舐伤口的感同身受在。要是……要是多木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了小叔?”季衡宇发现了点不对,他皱着眉看季琅,又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季清平。“刚才……”季琅呼出一口气,伸手在鼻头蹭了蹭,掩饰好情绪,才看向季清平,“好像有北境的军报到安阳了,多木临走时也跟我说了些事,要是北境战事打响,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季清平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他背着手走上台阶径直向里走去:“进去说。”季衡宇看了一眼季琅,拍拍他肩膀也撩起衣摆追了上去,人都走了,季琅才松开了拳头,平复下心情后跟着走了进去。……季琅没想到季清平说的“进去说”是指福禄堂,他现在最不想来的就是福禄堂,见他在门口停住脚步,一副严阵以待地模样,季清平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有关殿下大婚的事,要和祖母商量一下。”季琅一听,自然不能再说什么,跟着进去后,却一眼看到了正厅里端坐的季珏。季衡宇偏过脸去,似乎转身要走,却没想到撞到了季琅,他抬眼看了看,想要说什么,却看到季琅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身后,那模样似是要将他父亲生吞活剥了一样。“小叔?你怎么了,从门口看见你你就有些不对劲。”看到小叔气色不对,季衡宇把见到父亲的尴尬也抛之脑后,疑惑地看着季琅。季琅回过神来,发现一屋子的人都看着自己,他对季衡宇摇了摇头,慢慢走到最后面那把椅子上坐下,之下就一直低头喝茶,连给楚氏请安都忘了。楚氏也没在意,先是问大郎找她何事,几个人轻言轻语地说着,屋里充斥着说话声,萦绕在季琅的耳边,吵得他异常烦乱,他很想赶快逃离这里,一刻也不想多待,就在他快要受不了想要起身的时候,一句异常清晰的话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中。季珏正紧皱着眉头看向楚氏。“母亲说的话,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这几年好像白活了般,多木临走前已经答应了我,让玉姬和阿沁来大盛,母亲,我已没有后顾之忧,为了弥补这几年虚度的光阴,我想去北境。”他昂起头,眼中迸发出光芒:“听说北境不太平,身为武敬侯府的男儿,理应征战四方驰骋疆场,哪怕不能当一军主帅,只要能披上战甲就可以!”楚氏哪里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知该欣慰还是担忧,喉咙里像是卡了个砂砾一般,刚要应声回答,突然听到一声浇到头顶的冷笑。季琅站着身子,眉眼凌厉,笑容冷绝:“二哥怎么知道北境不太平?”季珏一怔:“是……最近京中有风言风语。”“你说想弥补这几年的光景?”季琅一步一步欺上前,他根本没想听到季珏的答案,只是问出自己胸中压抑不住的质问。众人一看季琅的气势都变了脸色,只有季珏还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怎么,三弟有怨言吗?”“身为武敬侯府的男儿,就是要征战四方驰骋疆场……”季琅点着头,眼中的怒火混着热泪,他终于行至季珏身前,伸手点了点他的前胸心脏的位置,“你对得起这几个字吗?”“老三,你干什么?”“小叔/三叔!”季琅的行为在他们眼里如同□□,那是一个最侮辱人的动作,连一向信任季琅的楚氏都不免变了脸色,可季琅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旁若无人地看着季珏。季珏皱着眉头,忽然松开,轻声笑了笑:“我是不配,难道你配吗?”他起身向前一步:“我离开侯府的这几年,你坐在这个位子上,可有为季家做过一件实事?闯祸闹事,无恶不作,父亲和大哥的教诲,你有一句记在心上过吗?你现在是在败家知道吗!”“老二你说得太过分了!”屋中的气氛不知何时开始剑拔弩张起来,楚氏也站起身,愤恨地用拐杖戳了下地面,季衡宇去扶她,眼下也不知两人为什么会突然吵起来,只有季清平,他看出了季琅生气根本不是因为眼前的事。“你还敢提大哥?”季琅轻笑一声,心里犹如万千蚁虫啃咬,那句顶在喉咙中的话好像划破了嗓子,让他怎么张口都没办法发出声!季珏害死了季珞。要怎么告诉母亲?要怎么告诉大郎和二郎?要怎么告诉大嫂和二嫂?季琅忍无可忍,突然一脚踹翻了季珏身边的方桌,他揪住季珏的衣领,蹬蹬几步将他狠狠撞在承重的柱子上:“你怎么有脸提大哥?你怎么有脸提他!要不是你,季家轮得着让我来坐这个位子?要不是你,父亲母亲会因为痛失爱子身子大不如前?要不是你——”他目呲欲裂,仿佛已经完全被愤怒操控住了,踢翻桌子后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拿了个碎瓷片,此时已是结结实实地架在季珏脖子上,锋利的地方已经划进了皮肉。季琅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想杀了眼前的人一了百了,有什么他扛着,肮脏的真相也好,所有的一切都罢,反正这季家,他不会永远待下去的……“小叔!松手!”终究有人把他拉回了现实。季琅回过神,看到季衡宇一手推着他肩膀,一手握住他割向季珏的碎瓷片,手上滴落鲜血,脸上是掩饰疼痛的神色。季琅忽然松开了手。“小叔,你干什么?”季衡宇见他松手了,将手中瓷片扔掉,甩了甩手上的血,他咕哝一句。“老三,你今日是怎么了?”楚氏满是不解的看着季琅。唯有季珏。听到季琅说的那些话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脸色猝然变得惨白。季琅退后一步,咽了口口水,有些乏力地摆了摆手:“二郎,你不挡着我就好了……”季衡宇不明所以,他虽然不喜这个父亲,可是要亲眼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他也没办法做到。季琅又退后一步,艰难地看向楚氏:“娘,您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能瞒着你,被隐瞒着真相,过浮于表面的生活的人,最可怜了对不对?”其实不管说不说,他们注定都是可怜人。楚氏没出声,唯有一直冷静的季清平问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这次季琅再也没有犹豫,他扭头转向季珏,质问里尽是冷意,“是你害死了大哥,对吧。”没有人有资格替谁做选择,季琅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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