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杜明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他也以为他自己明白了。但是他到底还是不明白。这条戏一直拍了十几条，林导都没有喊过，他都忍不住自己过去请教，究竟是哪里不够到位？而林导却摇摇头，说没关系，让他继续拍。现在是晚上六点。从大清早四点开拍，他们已经持续拍了十几个小时，杜明泽中午没有胃口，就随便喝了几口汤，根本没吃上一口热饭。夏日炎热的天气，面前林导严厉的脸，还有数十台对着他的黑色机器，再一次开拍时，杜明泽混合着委屈的眼泪，那是再也忍不住了，他跪在墓碑前，低声呜咽道：师父。忽而高声：师父，我错怪你了！电闪雷鸣，霎时间，泪如雨下。眼泪混合着雨水一起模糊了双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林导在接受采访时，不无得意地谈起这段经历：我说要真哭，那就真哭嘛，小朋友拉不下那个脸面，平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哪里会真哭噢。也就只有给他磨了十几个小时，那委屈收不住了，眼泪才刷拉，那就跟下雨似的留下来，虽然说这里的感情是不同的，但是悲伤也大致是相似的嘛。你看他那最后哭的，啧啧啧，鼻头都红了，那才是真哭。而看过这段采访的明火们则纷纷表示林导你是人嘛！你良心被狗吃啦，这么可爱的明泽你都要欺负，瞧把孩子气的！嗓子都快哭哑了！※麻烦您了，赶紧给我点儿纸。下戏后，杜明泽鼻音浓重地对助理说，助理姐姐点点头，赶紧从包里拆了一包湿巾递了过来快别哭了，男子汉要坚强一点，来，喝口水缓一下，小心第二天肿眼睛！我又不是不坚强才哭的！杜明泽接过水杯，他也很无奈：不知道为什么，一哭就停不住了！作为一个快二十几岁的人了，他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儿委屈而哭，只是工作需要入戏后，刚刚出戏的一瞬间，他甚至哭得有点头晕了，虽然现在心里早已明白那是戏，但眼泪还是刷刷地留下来。等我缓缓。杜明泽有些无奈地说。助理姐姐点了点头，耐心地又递过来一张纸来给他擦眼泪。而正在这时，唐熠走了过来。看到这和剧中师父相似程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眉眼，刚刚出戏的杜明泽都有点愣神了。真是的，剧中的男主怎么就那么不分黑白？他只要有点儿心，就会觉得疑惑，自己平时连陌生人都要救的师父，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当起杀人凶手？醒醒，那只是戏。杜明泽晃了晃脑袋，擦了擦眼泪，主动问候，却掩饰不住语气里浓厚的鼻音：唐老师？嗯。唐熠应了一声，笑问：拍完了？嗯。杜明泽乖乖点头：唐老师呢？吃了吗？您要是没吃的话，我让助理再给点一份？不用了，我吃过了。唐熠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眼眶还泛红的少年，嘱咐道：你要是下戏了眼睛还是不停流泪的话，可以用一下这种眼药水。他说着，语气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不过别太常用，有抗药性，下戏了，就不要想那些剧情了。嗯嗯，谢谢唐老师。杜明泽接过眼药水，滴了几滴，眨了眨眼，效果立竿见影，酸涩的眼睛要比之前好很多，不再一直渗出眼泪，见他没事了，唐熠扬了扬手：那没事的话，我走了。嗯嗯。杜明泽再次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自己的道谢不够郑重似的，在唐熠离开时，再次道谢：真的谢谢您了，专程来看我。不用了，小事而已。唐熠回过头来，看见杜明泽冲他笑了一下，露出酒窝，不像是走不出来的样子，在心里笑笑，放心离开了。看来，是他想多了。一般正常人拍完戏，都会知道那是假的，缓一会儿就走出来了吧。没有人像他一样，过去了那么多年，那场景还是如梦如幻，时时浮现。自嘲式地笑笑，唐熠挥了挥手，转身离去。※林导选天气果然有一手，接连几场哭戏，都有天然的大雨，而几场雨戏过后，剧组又迎来了持续的晴天。这对拍摄无疑是有利的，唯一的缺憾只是热而已。化妆室里，空调冷风呼呼地吹着，杜明泽享受着这极其短暂的舒适，一边上妆，一边闭眼想着今天的戏。今天拍摄的是男主角在师父身死，得知真相后四处游历救人的桥段。为了增加电影的节奏感，不至于一整部电影都是阴谋复仇等等沉重的桥段，让人看得抑郁自闭，这个部分被编剧特意写成轻松的氛围，虽说是男主历练路上的心酸坎坷，但用快镜头出来，就是一个又一个的笑料包袱。比如，有人冒充他师父的名头行骗被打假，再比如，男主治完病才发现自己没收钱，困窘到身无分文；其中，比较特写的一件事是，男主遇到了童年时期在一起玩耍的伙伴，对方得了风寒，着急地前来寻医，见到是他，却吓得立刻摇摇手离开了你天天跟我们一起玩我还不知道啊，二狗子，不是兄弟我对不起你，是我怕啊，你学医那会儿天天找我们来玩儿，我怕你给我治死了！寥寥数语，却令人喷饭，联想起之前在网络上火过的那个段子我从医学转行当律师，后来工作了都不敢去医院，因为那里的医生我都认识，特么的全是上大学时天天打游戏泡妞的咸鱼，这个梗就显得更好笑了，杜明泽在先前观看剧本的时候，就被这个桥段逗乐了。而当他画完妆，走出化妆室大门时，笑容却渐渐地停住了。明泽呀。林导拉着一个带鸭舌帽的青年人，亲切地给他介绍说：这是大明星小贺，贺深，说起来，你们还认识吧？哈哈哈，那我就不多介绍了，这次呢，我让小贺来客串一个角色，就是你那个童年好友，他也比较忙，档期紧，我们抓紧点儿拍，争取一个半天就录完，好不好？来人脱下鸭舌帽，露出一张足以叫路人尖叫的帅脸，露出小虎牙，坏笑得意味深长：你好，又见面了啊，明泽，你现在还怕虫子吗？杜明泽闭了闭眼。他当然认识这人。当然，这是废话，几乎所有对娱乐圈有点认识的人都认识这张脸，最近几部青春偶像剧的男主演，霸气又可爱的男主担当，一脸痞笑让人印象深刻，让不少女性观众少女心爆棚。然而，这个人在杜明泽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贺·杜明泽童年阴影·深。☆、09 以牙还牙杜明泽其实很能理解林导请贺深过来客串的原因。毕竟，贺深本人也有不少粉丝，虽然只露脸十几秒的镜头，也足以吸引他的粉丝们贡献不少票房了。更何况，贺深近些年演的都是青春偶像剧，迷妹粉那是大把抓，应援起来，会更加疯狂。他也很能理解，本来这个角色就是男主童年时期的好友，恰巧贺深和他还在多年前一起主演过那部大红的剧，现在客串这个身份，简直太合适，太有梗了。只是，为什么偏偏是贺深呢？不说是顾白，就是当时剧组里任意选一个人，都比他好啊！杜明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人拿虫子吓他，知道他怕黑，晚上的时候故意关灯放鬼片吓他。虽然这些，在之后的花絮中，被粉丝们称之为可爱，把贺深这种行为称为小男孩就喜欢欺负小可爱，剧播之后还有他两的邪教cp，论坛一度火爆。可是杜明泽本人一直都不太感冒，这么多年，为了这点小事耿耿于怀，似乎显得有点小气，但是他真的很讨厌虫子。用虫子吓人，真的会显得自己很英勇么？还是显得对方很滑稽？杜明泽也曾试图改变，一脸严肃地跟他说别拿虫子吓他，不然跟他翻脸，可是贺深还是不以为然，依旧跟他皮。杜明泽简直受不了，后来都跑去导演那里告状。可导演虽然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演员，但这种程度算不上剧组霸凌的玩闹并不放在心上，当他是个小孩子，摸摸头说我会管他的就完事了，贺深之后依然我行我素，更可怕的是当时两人就住隔壁，一下戏就被虫子吓，杜明泽依旧记得当时的自己无数次崩溃尖叫：贺深你真的很讨厌！他本以为对方会生气，哪里知道那个人却咯咯笑了起来，乐不可支。哈哈哈！明泽你好可爱啊！他说着，又拿了一条毛毛虫，小小的杜明泽尖叫起来，剧组上下笑成一团。之后，虽然贺深的偶像剧一度在几个卫视轮播，但杜明泽从来没看过一集。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这人真就特么他的童年阴影。别人看贺深演的偶像剧哥哥好帅！哥哥爱我！而杜明泽看到贺深那张脸，坏笑着去欺负女主的时候，心里的弹幕简直是无法抑制特么的，这人欺负我还不够，他又去欺负女生了，简直罪无可恕！而此时，不由得他不看。因为贺·童年阴影·深，就站在了他面前。作为一个艺人的基本素养，杜明泽只能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不慌，他已经长大了，以及贺深只是小时候恶劣而已，长大后早就放弃这种幼稚的恶作剧了。也许应了他的心理暗示，拍戏时，贺深还是没有辜负一个演员的专业素养，没搞什么事情就拍完了这一场戏。一大长串台词仿佛烫嘴一般说了出来你天天跟我们一起玩我还不知道啊，二狗子，不是兄弟我对不起你，是我怕啊，你学医那会儿天天找我们来玩儿，我怕你给我治死了！杜明泽也非常配合地瞪大了眼，一脸受委屈的样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早就不是然而他一句台词还没练完，贺深就噗嗤一下笑场了，笑完之后他还特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看到明泽就想笑，他太可爱了。可爱！你全家都可爱！杜明泽心里腹诽，但碍于工作现场，不好发泄，于是他只是非常专业地冷漠道：那么再重来吧。还好，贺深比他预期的还稍微有底线一点儿，好歹人家也是非常忙的明星，第二次他忍住了，没有再笑场，这场戏的拍摄，就这么顺利完成了，结束的时候导演特意请他们几个主演吃了顿饭，也算是感谢贺深过来参演。而贺深也很给面子：这是我特意给剧组带的礼物，一点心意，希望大家不要嫌弃。他就一露了一面，他们主演都没这么个排场过，更何况是跑龙套的，用得着么这是？杜明泽心里纳罕，但当他看到席间收到一套京剧邮票的林导满面红光地跟贺深攀谈时，他明白了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接着他们这些人的名义，去搭上林导这根线？这倒也不太难以理解了。毕竟林导是大导，随便指缝里露出个戏都是很多人打破头想要抢的好资源，贺深虽然是个明星，但演的大部分是偶像剧，也急需要这样的资源来牵线搭桥，早日从偶像剧转型。也难怪他会不远万里打飞机赶过来，就为了这么一场片酬也不太多的龙套戏一个跑龙套的时间换林导这种大导的一面之缘，还刷了好感度，人别人在晚宴上千金都不可能求到这种机会，因为直接给钱林导可能会觉得太过巴结，不是专业演员，令人生厌。而林导那边，以极低的片酬得了个明星龙套，宣传时也可以带着，所谓的人脉，也不过就模模糊糊一句我很欣赏你这个小伙子而已，并没有给任何具体承诺，也许某天想起来了会帮一把，也许永远不会。所以，这笔买卖，亏么？赚么？终于是成年人的世界啊。杜明泽小口抿着果汁，看桌子上几个人言笑晏晏，以茶代酒，相谈甚欢。然后，不知怎的，贺深就提到了他：明泽，给你的礼物噢。我？突然被提到，杜明泽有点诧异地接了过去，贺深鼓励他：拆开看看？杜明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也挺好奇的，拆开一看，一瞬间，热血涌上天灵盖，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所谓的风度，高冷，和礼节，小脸变得刷白，把盖子迅速合上，尖叫一声，抄起旁边的剧本就砸在贺深脸上和珅我杀了你！！！平时乖乖有礼貌，甚至有点高冷疏离的小杜突然炸毛，剧组的人都懵了，还是唐熠淡定，走过去轻轻一推盖子掀开，里面是高蛋白，低脂肪的养生佳品，密密麻麻的炸蚕蛹。※林导，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明泽还是怕虫子呢？贺深无辜地说，而且这不是虫子，这是炸蚕蛹，很美味的啊，高蛋白，低脂肪！我杀了你！杜明泽再次暴起，还是被众人按住才渐渐冷静下来，注意到贺深嘴角若隐若现的笑意。这种老狗你越愤怒他越想逗！他愤愤地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人，面向林导，诚恳道歉：对不起林导，我不该在刚才发火，可是我。他语气顿了顿，还是忍不住红了眼我真的很讨厌虫子！在他无助的少年时期，每当被这些东西吓坏时，他妈只会觉得他幼稚软弱，不像她杜红的儿子。她那么张扬明艳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于是她只是冷冷的不理她，像是一个冰雕美人。她会用那种装腔作势的语调说明泽，你要做个男子汉。然而至今，杜明泽都没能明白，为什么性别为男就一定不能怕虫子。然而这个社会却一直这么说，他们说，男子汉，大丈夫，如果怕虫子就会惹人耻笑。去他妈的耻笑。他就是怕虫子，怎么了？怕虫子就是不勇敢吗？他敢高空蹦极，敢吊高空威亚，可也没见到他笑不敢吊威亚的人啊？擦了擦眼角，杜明泽终于忍住了自己汹涌而至的委屈与怒意，眼泪眨一眨，收回到眼眶中，他站起身来，说：就这样吧，林导，今天的酒席我请了，等下我让助理过去报销。接着他又扫了旁边依然坐着的贺深，语气冷冷的：但是永远也别想要我跟这个人道歉，我今天就放话在这里，以后拍什么戏，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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