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雪中借灵
阮梦深赤着脚, 在雪地里艰难蹒跚。冷雪似寒刀, 无遮无拦地切割他的脚底, 叫他寸步难行。区区一具肉.体凡胎，如何能抵御这砭骨的酷寒？他没有走出多远, 也许几十步，也许一百步，他很快就倒下了，倒在一片白茫里。我就要死了。倒地的那一刻，他竟然只有这一个想法, 其他的一切, 比如存活，比如希望渺茫的复仇, 忽然都被抛诸脑后，先前的愤恨痛苦，突然之间，失去了意义。死，比起毫无希望地活下去, 要容易得多。在走出那座破庙之前, 在靠近这冰冷的死亡之前，阮梦深心中短暂地燃起过复仇的火焰。那恨意与怒火是何等猛烈炙热, 竟给他虚弱的病体, 带来强烈而虚幻的力量，让他错误地以为，自己真能活着走出这片雪原。可惜, 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终究不是神仙，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还是个未曾吃过多少苦头的、娇养的凡人，他怎么可能抗过这恶劣的境地？没有希望的。他的希望在向灵渊求救无果时熄灭了一半，在踏上雪地之时，彻底消散，复仇的火焰已经冷却，变得跟雪一样冰凉。阮梦深的脸埋在积雪里，冷意像千万根细针，直往他皮肉里钻。他本该这样倒在雪里，等待着寒冷夺走他最后一声心跳，但他又突然奋力挣扎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僵硬的身体，拗成向南方跪拜的姿势。如果有人来到这里，如果他的尸体没有被积雪彻底掩盖，那后来的人就会惊讶地发现，这茫茫荒原雪地里，竟会有一座面朝南方跪拜的雕像，雕像的脸上，竟会有如此真切的悲伤。奎老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姗姗来迟的仙君立在一旁，似乎并不急着拯救这个将死的凡人。他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纷纷雪花自天穹坠下，落满那年轻人单薄嶙峋的脊背。对于凡人，他并没有泛滥的恻隐之心，虽然在来时的路上，他还出手搭救过一个陌生的凡人，一个完全与他无关、也并非灵渊嘱咐他去拯救的凡人。救或者不救，只看他想不想、愿不愿。现在，他面对着灵渊托付给他的人，施救的欲.望并不强烈。奎老心中有些困惑。他知道灵渊的脾气，知道他喜欢什么，肯定会不管不顾，拼尽全力去护着。可他为什么喜爱这个人？他们才相处了多久，他竟已将传情玉都给了这凡人？奎老不明白，他原以为灵渊只是一时见色起意，只是图偶然的新鲜，直到灵渊身殒时，说出那番托付的话，才让奎老明白，他原来并非一时兴起。奎老发现，自己竟然从未想象过，灵渊有朝一日，也会与谁坠入情海，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他看着那了无生意的凡人，对怀中的小狼低语道：“阿涅，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不称职的朋友？”灵狼此时无法开口回答，只能无声地仰望他。朋友？比起朋友，奎老更像是将灵渊当成一个孩子，一个很多东西都需要自己去教的孩子。在他的意识里，这个孩子本该对情字一窍不通，谁曾想，竟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情根深种、至死不忘的情种。他这个“教导者”对此一无所知，难免有些奇怪的落差感。灵狼呜呜叫了几声，咬了咬奎老的衣襟，将他从纷杂的思绪中唤醒。奎老回过神来，摸了摸灵狼的毛发，道：“我看见了，我知道他快死了。”阿涅又急促地叫了几声，似乎是在催促他快些行动。催促半晌，见他还是站在原地，便心急地挣脱出他的怀抱，奔到那年轻人身边，仰头去舔他冻僵的脸。奎老见状，收起心绪，终于走到近前，查看对方的情况。一看之下，他才发现，此人根骨资质俱佳，竟是个现成容纳灵元的好壳子。奎老打量这凡人，突然有了一个打算，这个打算既可以保住灵渊的神骨，又可以救回此人的命，当然，只是暂时保命。这个打算出现的同时，他也有些顾虑，毕竟这凡人不是旁人，而是与灵渊……先不说他们二人感情上有什么瓜葛，现下这凡人满门遭厄，罪名还被那帮臭神仙按在了灵渊头上，这关系理起来，也实在是太过麻烦。但是，他实在是个很好的选择。根骨极佳之人的确不少，却并非谁都堪用，若是遇上个拿走灵力拒不归还的，恐怕白白给人送一份大礼。他要找的，是一个既有上佳的根骨，又失去了存活欲.望的人。现在这个人就摆在面前。奎老施了个诀，先将阮梦深笼罩在结界中，挡住侵袭的寒气，又给他喂下一粒灵药，将他濒临死亡的生命拉回来。做完这些，奎老才探入他的神识查看。此人毕竟是亲历者，他想看一看，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清阮梦深的记忆之后，奎老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这实在太过明显，杀人的当然不是灵渊，那些神官不可能查不到，这谋害明目张胆且迫不及待，为什么？只因为灵渊是天诞的神君？主谋会是谁？元彭？天君？或者是一大群凡修的合谋？这个时候，奎老暂时没有太多时间细想，灵渊的灵力需要尽快存放，调查真相的事，只能容后再说。他将一捧雪收在掌心，融化成水，又将锁灵玉溶在水里，喂给阮梦深。阮梦深被动地饮下这捧水，因灵药略微清醒的意识，转眼又模糊起来。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让他招架不住。奎老见他双目紧闭神色痛楚，只能默默等待他最初的不适过去。良久之后，阮梦深情况似乎有所缓和，应该已与灵骨彻底相融，他还是跪着，双手撑在雪地里，闭着眼睛，眉心深锁。奎老知道他能听见，这才开口道：“你放心，我已看清你仇人的样子，我会帮你查清他们的身份，给你手刃仇人的机会。”顿了顿，他又接道：“但你要记住，我不是白白帮你，我要你活下去，帮我保存他的灵力，待到归还之日再死，明白吗？”阮梦深突然睁开眼，缓缓地看向奎老。自他黯淡的眼眸里，流露出万分复杂的神色，似疑惑，似绝望，又似嘲讽。奎老认得，那是对命运彻底失望之后，才会有的眼神。他无暇顾及这凡人的感受，冷硬道：“你不必如此，眼下你已别无选择，记住我的话，接下来，往东北方向走，去孤宿峰，可能会有一个人在那里等你，那是个一心想拜师学艺的傻小子，是个老实人。你到了那里，便不要再离开，你招架不住这灵力，若是受不住昏厥过去，便让那小子将你送到我准备的玉台上，否则灵力必散，你也必死。”阮梦深目光空茫，像是在听，又像是已经神游天外去了。奎老无奈，只能将这些叮嘱打包好，囫囵塞到他的脑海里去，让他想忘也忘不掉。阮梦深对此毫无反应，他只是忍不住感到迷茫。为什么？在他渴望活下去的时候，如何恳求都没有回应，但当他已经绝望，抛弃了所有求生的欲.望时，又有人来告诉他，必须活着，活到别人允许的时候才能死，上天竟如此热衷与他开玩笑？阮梦深甚至开始怀疑，一定是自己以往的日子过得太富足安逸，老天爷也忍不住，想让他尝尝真正的苦痛是什么滋味。他突然有些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的脸已经冻得太僵了。但他还是努力动了动嘴唇，艰难地问了一句：“是灵渊让你来的吗？”奎老面无表情地看着阮梦深，没有回答，他已打定主意，不让他记得灵渊。要抹去这凡人脑海里的部分记忆，抹去一个不该被他知道的名字，对奎老来说，实在是太过轻易，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阮梦深的人生本就十分简单，抹除了那个从天而降的乌龟神君，也就只剩下家人和朋友。然而，关于家人朋友的记忆，已经不再温馨愉快，那个血色的夜晚，将以往所有的快乐彻底掩埋，变成残酷难忍的折磨。阮梦深皱了皱眉头，他本来想问些什么，却突然间忘记了将要出口的问题。自己想问什么？似乎是关于一个人的事情，但那个人是谁？真的有这个人吗？他只能混乱地沉默下来，一团陌生的温热在他怀中鼓动，他低下头，看见一匹灰绒绒的小狼。灵狼能感觉出阮梦深身上残留着灵渊的气息，它贪恋地在这个凡人冰凉的怀抱里扑腾，寻么那一丝熟悉之感。奎老弯下腰，将小狼抱回怀中，灵光一闪间，已将小狼化作人类婴孩的模样。他轻声道：“阿涅，你强行突破天界仙官的束缚，灵体已损，继续留在原本的躯壳里，只能做一辈子的狼，还要忍受经脉受损的折磨。我把玉灵渊尚未结成的玉胎给你，你就做个凡人吧，一定要帮他找到灵渊。”奎老伸出手掌，覆上婴儿金色的双眼，停顿片刻，移开手掌时，金色的瞳孔已经变作棕黑，看上去与凡人婴孩再无区别。他取出装着另一块锁灵玉的小盒子，放在婴儿的襁褓里。做完这一切，奎老俯下身去，将襁褓放进阮梦深的臂弯：“你不要这般消沉，你现在死不了，必须活下去，你可以用这力量报仇，但最后，一定要把它还给原本的主人，你带着这个孩子，她能帮你找到那个人。”阮梦深无知无觉地接过襁褓，沉默着跪在原地，一语不发。奎老摇了摇头，却并不十分担心，他知道他还会站起来，既然暂时死不了，那就只能勉强活下去。奎老站起身来，举目四顾，看一眼这片雪白的天地，叹息一声，转过身默然离去。天地空茫，只余下一片空白，这片空白像是还未落笔的开头，又像是未知的结局。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才刚刚开始。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公子灯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公子灯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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