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伊莱觉得这话似乎有在隐晦嘲讽前辈的意思，又觉得艾伦应该不会这样待人，他两厢权衡数秒，只将手从斗篷袍袖下伸出去，接着宽大袖子遮掩，悄悄拉了下艾伦衣角。霍尔倒是没感到艾伦的话有什么不对，还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确实不可能有谁比我更有经验了。你还挺自豪。饶是霍尔再迟钝，之前那句不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这会再听了这句，也能听出对方不是要夸赞他的意思了。他表情古怪地看了艾伦和伊莱一眼。艾伦和伊莱却是目光越过了他，直接看向他身后。于是霍尔方才确定，那突然插/入谈话的第四道声音不是他的错觉。那是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哪怕那声音是通过不太稳定的传声介质传过来的，听上去颇有几分失真，和对方正常面对面说话时听上去还是有所差异，可霍尔记住它，早就已经不是用耳朵去记的。劳伦斯。刚刚的夸张举止和戏谑神色，包括周身那股轻松自如的气势都一并消失了。霍尔站直身体，低声念出了声音主人的名字。他像怕惊着了谁似的缓缓转过身体，看向身后那里当然没有出现劳伦斯·瓦尔本人的身影，他出不了终焉之地，连靠近边界也会被视为触禁，因此，那终年笼罩在地区上空的浓雾就是他意志的一部分，是他的仆从，他的化身，他能够勉强离开中心区域，去有限的张望外界的眼睛。此刻，那三只先前伸出来探向艾伦三人的小手已全缩了回去，它们与后方的大部队重新汇聚成一体，翻涌的浓雾新卷出了个灰色的旋涡。旋涡的中心是一只眼睛。劳伦斯的声音就是从那传出来的。不用念悼词一样的语气念我的名字。以眼睛形态出现的劳伦斯·瓦尔道。他似乎是正处在一个十分空旷的环境里，声音空灵缥缈，还带着回音。而即便是这声音有些失真，也不难听出，他本尊应该是个有着一把清冷嗓音的人。霍尔就冲着那只旋涡眼睛缩了下肩膀，这位传奇英雄难得展露出臊眉耷眼的一面，还连对方本人都没见着，已先气势短到了快倒插/进土里。对不起。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霍尔老老实实道了歉。眼睛那头的劳伦斯就沉默了一会，他的意志凝成的气团无言注视着霍尔，不知是不想再面对这人，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雾气又短暂变换了一会，干脆就不再盯着霍尔了。艾伦和伊莱成为了它的下一个注视目标。您好。见前辈看向了自己二人，艾伦主动上前一步，礼数周全的向劳伦斯行了个卡尔比通用礼，我们有只能求助于您的问题，才冒昧前来打搅。伊莱跟着艾伦行了礼。劳伦斯接下来的话却是出乎了他们意料：我知道，我也确实能给你们提供答案。和面对霍尔时不太相同，与两位年轻人说话时，劳伦斯的态度是几近温和的。进来吧。他说着，那浓重的雾气团继而在艾伦和伊莱面前分开，一扇可容单人通过的拱形门出现在了两人身前。我也等了你们有一阵了。劳伦斯继续道，本以为你们早上就能到，希望不是有谁畏首畏尾，耽误了行动效率的原因。艾伦：伊莱：原本，艾伦还是有两句感激话语想对这位头一回见面的前辈说的，谁料对方最后忽然不点名道姓的提留出了另一位前辈。两位爱与守护的誓言的缔造者间过往复杂，纠葛难分，艾伦和伊莱自觉闭了嘴，决定把接话棒交给霍尔。霍尔大英雄就继续臊眉耷眼，又认错了：是我的问题，抱歉。劳伦斯顿了片刻，别耽误时间了，快进来，我能够撑开门的时间有限。艾伦和伊莱依言迈开脚步，他们往前走了几步，见眼睛凝视着他们后方，回头看去，发现霍尔竟还站在原地。我也能进来吗？霍尔小心向劳伦斯征询。进来。劳伦斯两个字说的冷冰冰，霍尔却像听了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样心花怒放，眼睛骤然亮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就超过了艾伦伊莱，大踏步跨过门后还回头冲两人招手：快来，别让劳伦斯等急了，他生气很可怕的。艾伦：伊莱：我们这就来。两位前辈间是谁的气势更胜一筹，日常相处里是谁压谁一头，由此已不言而喻。得了劳伦斯亲口给的进入准许，霍尔愉快得仿佛他过去从来都只是在入口附近徘徊，一次也没能顺利进去一般。但实际上，他过去进入到终焉之地的次数内并不少，要是哪天运气好，也能听见劳伦斯和他惜字如金地说两句话。劳伦斯只是从没让他靠近过终焉之地的中央区，那两句话也无非是你该走了、我不想见你及其他意思差不多的内容。借着两个小辈的东风，今天就让我见你一回吧？好吗？这话霍尔只敢在心里说说，却不能直接说出来给正在带路的烟雾听。三人全都通过了那扇小门后，门便如被压力短暂划开，在压力消失后又自动复原成原状的水，回身向通道口看去，那里已看不出曾豁开过一角的痕迹。一缕烟雾平缓的飘在艾伦一行前方半空，带着他们不断往终焉之地深处走。冷吗？在一阵扑面冷风袭来时，艾伦指尖倏地一动，能量光团还没在指尖聚起就飞离出去，走在他身边的伊莱接着便感到周身一暖。由于黑发青年这话是在动作做完后才问的，伊莱为这先斩后问愣了一下，他手下意识的蜷缩进袖口，摸了摸自己至少升了三度的皮肤，失笑：你要是再早一分钟问我这个问题，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冷了。艾伦的唇角便要翘不翘地提了一下，眼底划过笑影，显然是不觉得自己这样先做后问有什么问题。他顺手还替伊莱理了理被冷风吹散开了些的斗篷前襟，将对方之前没仔细扣好的暗扣都扣严了，并重新系了遍襟带。霍尔正忧心着自己今日的见面能否成功，一扭头，还要猝不及防被年轻人们疑似稳步增进的感情晃到眼睛。他忍不住就想叹口气，也货真价实的唉了出去，然而那声一波三折的气还没叹完，他眼尖的瞄到自己脚下似乎有光一闪，凭着本能紧急止步，还没等霍尔看清这让他浑身汗毛瞬间集体倒立的是道什么光，就听劳伦斯的声音又幽幽响了起来：要是跟着指引走是件让你这么忧心的事，你大可以留在外面等。霍尔立马顾不得那道光了，倏地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差点扭断脖子。这回，劳伦斯的声音不是凭着介质传过来的。越是靠近终焉之地中央区域，周遭不仅温度越低，光线也越发昏暗。可就是在这昏暗的光线里，霍尔看见前方道路尾端出现了一道身影。他喉咙忽然一阵发紧。劳伦斯缓步行走在一片暗沉的天地间。他朝他走来。※※※※※※※※※※※※※※※※※※※※大家好，今天也是由存稿君代为上工，作者她大概已经要趴下了。第79章与惦念了近千年的对象终于再度相逢, 该是什么样？在这一幕切实发生之前, 这个问题在霍尔脑内盘旋了不说上万，也有八/九千回。而尽管每一回的畅想都不尽相同, 他总能找到些似乎与现实过度不相符的地方，再将它们修改替换掉, 但不管他的设想方案是如何变化, 有两点总归是不会变久别重逢, 再度碰面, 他的激动难当会为这场再相逢奠定出氛围基调, 他发自本能的情感冲动和渴求会让他宁愿冒着被揍的风险, 也要去真切地触碰劳伦斯一下。能揽到肩就知足, 能实实在在抱到的话, 就算被打成魂饼也不亏彼时的霍尔想法就是如此光棍，并对自己会上手这事坚信不疑。他还把上手的具体操作按着难度等级排了个序。而今天，到了真正看到劳伦斯的一刹那，他才发现做了再多方案预想都是徒劳。在艾伦和伊莱看来, 这位昔日顶天立地的英雄就仿佛突然僵住了，像是有谁往他身上丢了一打石化咒。霍尔身体还半侧朝着艾伦伊莱方向，脖子却拧向了道路尾端的劳伦斯, 他从顶天立地的英雄骤变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歪脖棒槌, 目光大概是和舌头夫唱妇随了，僵直得十分同调, 让他一时是视线再也转不开, 嘴也难以开合, 连嗫嚅地音调都发不出去。意识到前辈恐怕是靠不上，等不到对方来为自己和伊莱作引荐了，艾伦先轻轻拍了下伊莱后背，将这和霍尔一样有些愣神的金发青年拍回神，接着，他才带着回神的对方一起向已快走至近前的劳伦斯·瓦尔行礼。不必。在两名年轻人向自己真正弯下腰之前，劳伦斯遥遥一抬手，原本只是擦身而过的风便在他们身前聚集起来。这被截断了前进道路的风继而飞快凝成无形的上升气团，将两人才刚弯下去一点的腰背都给撑直了。等艾伦和伊莱重新直起身，劳伦斯就也停下了前进的步子。前方的这条道路本是不算短，劳伦斯·瓦尔的行走速度看上去也不快，他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派须是得长期养尊处优才能养成的礼仪风范。可就是用着那乍看是不疾不徐的步速，他一转眼就到了距离三人仅有约五米远的地方，并在那里站定。起先，道路末端雾气浓重，光线又暗的看什么都像笼着阴影。在劳伦斯走到临近位置后，艾伦和伊莱才看清这另一位前辈的形貌。劳伦斯·瓦尔有着一头瓦尔家族标志般的银发，从他的轮廓面相上能找出那几位相熟瓦尔的影子，只是他那双眼睛却是和艾伦熟悉的瓦尔们都不相同。劳伦斯的眼睛竟不是在夜晚会艳丽如血的红色，他的虹膜微微泛紫，是一种深沉到了近乎墨色的深紫色。霍尔的目光就一直随劳伦斯而动，眼瞧着劳伦斯本尊距自己已仅剩不过几步远的路程，他的脚尖艰难挪动了一点，但由于挪动幅度过小，看起来更像是无措地用脚底蹭了下地面。劳伦斯目光淡淡的在前方三人身上一扫而过，依稀是在霍尔身上多停留了两秒，然而霍尔仍旧扮演着沉默的棒槌，视线都快在灵魂身上钻洞了，言行上却屁都没憋出来一个，劳伦斯也就没再看他，焦点最终落到了艾伦和伊莱身上。恕我没有办法站得离你们太近。劳伦斯向着艾伦和伊莱开口，他未经失真的声音就同艾伦猜测的那样，声线趋于清冷。用着那仿佛浸在冰水里镇过的嗓音，他继续道：我的状况和单纯的灵魂外显不太相同，你们现在能看到的这具身体，是完全依靠暗元素堆砌出来的，它就这样看上去似乎是同普通灵体差别不大，但一旦和普通灵魂靠得过近，组成了它的高浓度暗元素就会不由自主被普通灵魂吸引，有可能会造成元素侵蚀。艾伦和伊莱自然是能理解前辈的难处，也不觉得劳伦斯不与他们站太近有任何问题。倒是霍尔，在听劳伦斯又说完这长长一段话后，仿佛是终于得了道咒立停。从石化中解脱地他就艰难地动了动肩膀，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关人偶，得先活动一下才能正常发声道：我年久失修的机关人偶刚开腔就又掉了链子因为劳伦斯为他的出声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就跟瞟掉了霍尔哪个零件似的，他非得不自在的又动了一下，顶着艾伦和伊莱追加过来的四道目光，方继续道：我们的身体结构差不多，我也不算是普通灵魂，你不方便站过来的话就让我站过去行吗？这话虽然是个疑问句，还在征询他人许可，但一头棕发的昔日知名剑术师已浑身肌肉都朝着一个方向在蓄力了。就算是个只接受过初级近身格斗训练的低年级学生，都能看出他的身之所向是哪。劳伦斯依旧平板着一张脸，他五官仿佛是和声音一样去冰水里浸过也有可能是被终焉之地常年的低温给冻木了。他看不出情绪变化地注视着霍尔，半晌后，又轻轻转开了目光。没说话。霍尔却像是得到了无声的指令，眼睛骤然一亮。也不知他具体是如何动作的，反正艾伦和伊莱只看见前方身影倏忽一晃，再一眨眼，霍尔已经站到了劳伦斯身旁。我终于又见到你了。霍尔心道。尽管对艾伦和伊莱有些抱歉，但眼下，他的确暂时难以再去顾及两名小辈的情况，全部注意力都扑在了劳伦斯身上。漫长的光阴或许不会磨灭思念，可记忆的容量却不是无限，霍尔一直隐隐怀有过担心，他怕时间过去太久，自己这些年新见过的事物太多，劳伦斯又一直不肯见他，他怕随着这年复一年的分别，自己会渐渐模糊关于对劳伦斯的印象，对方的面容会慢慢像一张褪色的画纸，上面依稀还是能得见当年原画的轮廓痕迹，可细节却一塌糊涂，搜遍记忆也再想不起那张他日夜思念的脸到底是怎样一张脸。所以，他这些年才有事没事就往瓦尔家跑，他才比瓦尔家的年轻一辈都要更熟悉这些年在瓦尔庄园内来来去去的人。长期徘徊在瓦尔庄园附近，并不仅是为了了解瓦尔一家近况，让自己在下一次拜访终焉之地时有话可带，有家族新动向能与不见踪影的劳伦斯分享。他还在无数个瓦尔身上找寻劳伦斯的轮廓影子。他闭着眼睛都能临摹出瓦尔庄园密室通道里挂着的那幅劳伦斯画像。多好呀。霍尔专注看着劳伦斯的侧脸，他继续想，我到底还是没有忘记你，也又见到了你，你和我记忆里的那张脸一模一样，我没有记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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