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伊莱第三次想要换个姿势的时候, 他才刚挪动了一下腿, 自以为是已将动作放轻到了极致, 一定不会吵着正在身后睡着的人。但艾伦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还听上去毫不带睡意，完全不像是才醒的样子。他被对方这句询问吓了一跳。艾伦？因为对黑发青年可能早就醒了这事相当吃惊, 伊莱迟疑着叫了一声艾伦的名字, 他有点可笑的担心这其实是自己还没醒，是在梦里听到的声音。然而艾伦确实是醒着的，并又回给他一个单音：嗯。后方的床单枕头就一起发出一阵窸窣声响, 伊莱感到一个温暖的热源在朝自己靠近，他缓慢眨了下眼睛，还没做好要转头面对艾伦的准备, 眼角上方就扫见了一小片阴影。是艾伦撑着床垫支起了身体，正支着上半身低头看他。伊莱正侧躺着，他前方是小木屋卧室的木板墙壁, 艾伦在第一夜忧心了整晚怕他半夜掉下去之后，随后这个晚上, 便态度相当强硬的与他交换了睡觉位置, 把他赶到了床铺里侧睡, 自己则充当了一组人肉安全护栏，用身体挡着伊莱夜半偶尔有的那些不老实动静。这小木屋久经风霜，年龄可能比艾伦和伊莱加起来还大, 和霍尔一样, 也算是个前辈。只是这位屋前辈的皮相保养, 那就不如霍尔这位拥有时间定格特技的前辈了。小木屋再如何受镇民们轮番养护，如今也只有使用功能还算完善，暂且没有成为危房的风险，至于内里墙壁屋梁的美观程度，则是顺应了年老色衰的自然规律，木板墙壁上多见斑驳，漆面东剥落一块，西剥落一片，新填充上的漆色又难以保持完整一致，遂让墙面上看起来像打了一摞大大小小的补丁，成了个花脸。伊莱正面朝着的那几片木板上，就恰好是打过补丁的部分。这里的墙面也不知是历经过怎样一番波折，顶层补丁还透出了下层补丁的余色，看起来依稀是掉掉补补过多回，边缘都快凑成了一套渐变色系。伊莱不由就盯着它出了片刻神。尔后，他才通过落在半侧脸颊及耳畔的清浅气流反应过来，艾伦还在盯着他。他把低头查看他情况的黑发青年给晾在了一旁，不小心暂时忘了。对不起。意识到问题的伊莱急忙道了歉。他觉得表达歉意时应当正视他人眼睛更好，自己面朝墙壁，看起来就很像是在对墙道歉。可他没能成功翻过身去。艾伦的手臂碰巧撑在了他背后，他脊背一动就贴上对方胳膊，被对方顺势圈过去半边身体。艾伦就着伊莱侧躺的姿势，自背后抱住了他。没事。艾伦说，声音非常温和，还替伊莱撵走了快要扫进眼睛的几撮发丝。伊莱在艾伦的手指触碰到眼睛周围时，就条件反射地闭了眼，他感受着对方指尖若有若无的碰触，想着的却是：他的声音和傍晚那会听起来完全不一样。交换完彼此拥有的，且能亮出来互换的消息后，艾维斯没有在小屋内多待，夜幕刚刚降临时，他便拜别了艾伦和伊莱，带着在外面守了一整个傍晚的罗德走了。伊莱清楚自己那会状态不对，他从听完自己的户籍已被安其罗官方通报注销后就开始心不在焉，整个晚上做什么都像仅留有部分灵魂在操控躯体，大半的神思则飞去了不知道哪个天外。但即便是那会状态不对，他也清楚记得一件事艾伦似乎生气了。黑发青年打从还在学院里读书，那会还只能被称作是少年起，仿佛就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做什么都表情淡淡的，不管是被人质疑还是受到追捧，也依旧神色平静，鲜少见到他有过多情绪外露的表情，也没怎么见过他出现大的情绪波动。伊莱靠着那在听完消息仅存的部分思维，在意识到艾伦生气后试着回忆了一下，发现他记忆里都找不出几段与艾伦生气相关的片段。而对方今天切切实实的生气了，神色冷然，声音沉冷。是为了他。艾伦：在想什么？那拨弄过头发的手指没有拿走太久，很快又落了回来，从耳畔一直轻轻抚摸到面颊。从艾伦的视角看去，便是金发青年在听完他的话后略垂了眉目，对方忽然又不说话了，让房间陷入一片突如其来的安静。他眼看着对方开始无意识的蜷缩起身体，并且还有越蜷越厉害的趋势，才又出了声，唤回了这显然是在走神的人。伊莱蜷缩的动作蓦地一顿，对方侧看起来格外浓密的眼睫颤了颤，那颗头发睡得散乱的脑袋才慢慢转过来，与艾伦对上视线。在想我可能挺可耻。伊莱低声说。艾伦的眉心就短促拧了一下，他落在对方面颊的手上移：依据呢？问着，艾伦的手顺势在伊莱额头上轻轻一弹：假如是受了外界评价影响，那些风言风语你完全没必要去听。唔。伊莱就为这一弹闷闷哼了一声，他往下躺了躺，让自己更贴近艾伦手臂，见对方没有要反对的意思，接着将脑袋枕了上去：和外人无关，是我自己这么觉得的。为什么？艾伦没有继续立即否定伊莱的观点，他跟着调整过姿势，以便让两人都能更舒服些。我睡不着，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明明都把你吵醒半天了，不仅什么都没发现还觉得你能醒来陪我十分安心，这是第一个原因。伊莱说。看出黑发青年嘴唇微微一动，大约是就要来反驳自己了，伊莱难得在艾伦面前眼疾手快一回。他竖起手指，飞快抵在了对方嘴唇上：我想先说完，好吗？艾伦就顺应着他的期望，又闭了嘴。并把那根胆大包天的手指握在了手心里，轻轻捏了一下它。伊莱被这一下捏得像从指尖麻痹到了肩膀，他不自觉缩了缩，好歹思路是没被这阵细微的麻痹给打断，让他能够继续说下去。第二个原因，也是和我们相关。伊莱轻声说，我被注销了户籍，被官方通告从此和安其罗及学院再无瓜葛，从情理上来说，我都应当伤心，艾尔柏塔对我来说意义特殊，安其罗则是我长大的故土可当我发现你为我可能动了真火，在生气时，我居然还有点窃喜，在为你外露的维护高兴。这又有什么可耻呢？艾伦很快接话道，他由手指握住了伊莱整只手，将对方拥抱得更紧。跌宕起伏的人生已待这人足够不好了，他愿意待他好。他值得体会到这世界上所有欢欣的情绪。※※※※※※※※※※※※※※※※※※※※这两天搬家赶路，今天又迟了点，不过好不容易是收顺了，明天可以正常码字啦第96章同行？昨晚前半夜, 伊莱在小床里侧翻来覆去, 辗转半宿, 睡眠神经就像被白天的信息给冲击麻木了，睡意迟迟升不上头。然而在艾伦醒来之后，他翻身枕上对方手臂, 艾伦的体温和气息一并兜头罩下来, 他竟不知不觉合了眼，接着就在艾伦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里睡了过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清早，当伊莱再次睁开眼, 意识到这会已经天亮了时，他还吃了一惊。怎么这么惊讶？一个早上还没过完，艾伦就已经说了两遍意思基本相同的话。他第一遍是说在了伊莱刚醒的时候。沃夫老师可能是浸yín 熬夜之道已久, 把自己活生生锻炼成了一个晚睡早起还精力不见萎靡的神奇物种，他大半夜为身边人的辗转反侧醒了，爬起来提供了快一小时的陪聊哄睡服务。确认伊莱呼吸平稳, 表情放松，是真的陷入了安稳的睡眠后, 他才又小心翼翼调整姿势, 没吵醒身边人的自己躺下了。一大早, 半夜扰人安眠的家伙兀自睡得香甜，还没醒，艾伦却已又睁开了眼睛。伊莱的脑袋还枕在胳膊上, 手臂和腿也各缠过来一条, 它们让先醒来的艾伦醒了也没法起床, 索性就继续躺着，观察起了伊莱睡相。由此，艾伦便刚好捕捉到了这人醒来时茫然中带着惊讶的表情。不清楚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一瞬间甚至不确定时下是几点了，金发青年迷迷瞪瞪醒来，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睡前还在说话的对象还依旧陪在他身边。在用语言和艾伦打招呼之前，伊莱就先埋头在脑袋下方的枕头上蹭了蹭，然后他小小打出一个哈欠，冲艾伦露出一个懵懵懂懂的笑。早。艾伦说，并将被沿往下拉了拉，以便更多清晨的新鲜空气能聚到伊莱脑袋旁。伊莱昨天半夜睡着后，又习惯性地往被子底下钻了，仿佛是从头包到脚的入睡方式对他来说最让人安心。艾伦头天就被那有人在捅屋顶的发言弄的愣了一愣，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做了什么梦，他尔后再看对方睡相，忽然无师自通了屋顶和捅屋顶是指的什么。作为那个有人，艾伦既不想让伊莱连选择喜好入睡方式的权利都没有，又实在担心对方一直往下钻会睡得憋闷，于是他后来只好用自己的双臂卡住对方，以比正常拥抱要稍微更紧一点的方式抱着这人，手动锁定了对方的可移动区。有了艾伦这副夜半悄无声息附上来的人肉锁链，伊莱昨晚才只沉了半张脸到被子里，勉强没让被子没顶。艾伦原本还想再帮他把被子往下拉一点，但他一碰被沿这人就缩，最后无法，一直等到今天清早伊莱醒了，才终于把对方从被子里挖出来一截，并把被沿在对方脖颈附近掖严实了。暖烘烘得被窝是如此诱人，伊莱其实不太想让被子把拉走，不过在艾伦动作期间，他的注意力都被那声早给吸引了过去。他就是由这声早安问候才注意到天已经亮了，接着露出一脸吃惊。早上好伊莱有点难以置信，已经早上了吗？我昨晚后来就那样睡着了？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艾伦摸摸他发顶。言下之意是当然已经是早上了。是觉得自己昨晚睡得哪里不对么？估摸着伊莱应该是不会赖床，准备起来了，艾伦一边问着，一边随手聚起一个小风团，让两人的衣服被风团托着飘了过来。伊莱昨晚睡得没有哪里不对，正相反，他还睡得好极了。让他惊讶的原因主要是他昨晚居然就那么睡了过去，把艾伦吵醒后一声招呼都不打地自顾自睡了。这让他不仅惊讶，还有点扰完人后不负责的歉疚。听他期期艾艾说完的缘由，已经起身下了床的艾伦唇角就微微翘了一下，那笑里隐约还带有两分无奈，他拿着属于伊莱的那叠衣服反身回来，又在那颗乱蓬蓬的金毛脑袋上按了一把。想太多。艾伦点评着伊莱的担忧，顺手把衣服递给还坐在床上的对方。知道艾伦是真的不介意自己的行为，接过衣服的伊莱趁艾伦再次转身，摸了摸自己被连按两回的脑袋，很快也跟着起身洗漱。艾伦第二次说出那句怎么这么惊讶，就是在两人都洗漱完毕，坐到外厅桌旁，他刚对伊莱说完他们要和艾维斯的队伍一同前往奥斯蒙学院后。我不该惊讶吗？伊莱忍不住反问了艾伦。哪怕艾维斯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他们在面对艾维斯或许还包括那位有些奇怪的骑士长可以顾虑稍轻，可与艾维斯的队伍同行前往奥斯蒙学院，这在伊莱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高风险行为了。随侍圣子的近卫队成员人数不算少，从温德镇去往奥斯蒙学院，最少也需要一天两夜的时间，昨天去市集上转了一圈，改头换面的伊莱看上去仿佛是挺镇定自若，对这身伪装适应良好，但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暗暗提心吊胆，担心自己随时会露出马脚，让周围人觉察出异常。和一支由圣骑士组成的队伍同行一程，一道前往奥斯蒙学院，光是想想这个可能，伊莱已经开始感到压力如山，希望艾伦能修改掉这个决定了。可惜艾伦没有表露出要修改决定的意思，还用同样惊诧的眼神看了他一会。怎么了？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的伊莱动了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说错了话。艾伦这回没有让伊莱等上太久，他眉眼倏地一动，表情看起来就和之前说那声想太多一样，流露出点好笑又无奈来。我这时候才算是知道，昨晚那会你有多心不在焉了。艾伦边说，边把伊莱面前半天没动的餐盘往前推了点，示意对方别忘了吃早餐。那早餐也是昨天逛镇集时买的，昨晚用保鲜咒温着，艾伦趁伊莱刚才去洗漱时给它们加了个热。伊莱依着艾伦的指示插起一块黄油面包，他隐约感到可能是自己错过了什么，但又无从问起，只好把询问的目光乖乖投向艾伦。艾伦很快给了他解释：昨天在艾维斯离开前，我们就商量过要同行一段路程，一起去奥斯蒙学院的事。伊莱在艾伦和艾维斯讨论起这一段时的确是走神了，他记得两人之后似乎还说了不少内容，但因为那谈话仿佛是已脱离了与他相关的部分，艾伦也没有提醒他把注意力投归回话题，因此他也就没听见，艾伦和艾维斯说起了同行的可能性。艾维斯还有任务在身，他的最终目的地是母校奥斯蒙，需要将神殿高层的手书信函递交给校长及学院大导师查看。艾伦和伊莱的前进方向同样也是奥斯蒙，不过他们倒是不必直接到学院去，只先到学院附近的小镇就好，两人要赶着去拜访住在那附近的研究员亚尔曼。与神殿的队伍一起行动确实有风险。艾伦盯着伊莱啃下一块黄油面包，把纸巾给对方递了过去，但风险与安全相依相存，与他们一起行动，能将他人的怀疑降到最低。伊莱刚接过纸巾时还不明所以，眼见艾伦轻轻点了下嘴角，他顺着摸了下自己的，才发现是嘴边沾上了面包碎屑和一点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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