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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人间曾飞雪

  赤心巡天

尤其是……你不知他是不是玩笑。


但姜望只是斟满了一樽酒,道:“我一定望风而逃。”


虞礼阳坐了回去,很平静地说道:“顺境时的寂寞,比逆境时更难忍受。能够在这么炙手可热的时候,躲起来修行,武安侯并不是你的终点…未来大有可观。夏国若还在,我一定不能让你活下去。


“姑且认作是在夸我吧!”姜望苦笑一声,又道:“其实封侯拜相,我从来没有想过。虞上卿说未来,我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只是尽力做好我能做好的事情,一步一步往前走罢了。“


“哦?武安侯的前方,是在哪里?”虞礼阳问。


“很远的地方。“


姜望顿了顿,又道:“或许已经没有那么远了。”


虞礼阳于是不再问。转道:“你杀了易胜锋,田安平逼退了任秋离,这些人,都出自南斗殿…你可知,那位长生君也出手了?“


姜望苦笑:“那不是我能涉足的层次。”


“你知道挡下长生君的人是谁么?“虞礼阳又问。


姜望摇头。


虞礼阳慢慢地说道:“血河真君。“


姜望愕然抬头。


血河宗乃当世大宗,多年以来,一直负责镇压祸水。本身具备相当特殊的意义。


血河真君会出现在齐夏战场,说明对于长洛绝阵,曹皆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姜望镇压祸水的功劳,其实是要打个折扣的。有他没他,祸水都不可能出问题。


此事若是昭明,以姜望的军功,仍能封侯,但肯定没有三千户食邑。


但齐天子竟完全忽略这些,封赏丝毫不打折扣。


恩赏何极!


那么,为什么?


血河真君拦下南斗殿长生君的事情,为何完全不见于军情里?


又为什么是虞礼阳来说这件事?


甚至于为什么是血河真君?


姜望记得,血河真君之前曾与沉都真君危寻同行,联手另外三位强者,入沧海斩万瞳龙角而回。其人既然与危寻有私交,再插手齐夏战场,帮助齐国拦下长生君,总归是有些让人觉得奇怪的。


“为何是他呢?”姜望问。


“或许你应该去问曹皆,因为我也不清楚。”虞礼阳淡然地说道:“我只不过把应该让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让你这位大齐天骄愈发归心,赚齐天子一个人情罢了。"


姜望隐隐觉得,这件事里,还藏着极大的隐秘。


凡是涉及隐秘的,一准没有什么好事,且往往是他这个小身板所无法扛住的。


天可怜见,他今日只是想喝个酒!


剥了一枚铁浆果,吃进肚子里。然后他才说道:“如果我应该知道,曹帅会告诉我的。”


“三十三年前的长洛绝阵,或许就与血河真君有关…”虞礼阳转过头去,看着石桌旁尚是翠色的香雪桂,语气随意地说道:“什么时候你知道内情了,不妨告诉我一声,我也很好奇。”


不等姜望回应,他又问道:“开花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如飘雪。”姜望道。


虞礼阳于是一叹:“今朝良晤,当以桂花佐酒!”


袍袖轻轻一挥。


但见满树翠色,忽作雪色。


洁白的花瓣飘飘而落,翩斑似舞。一时真不知是雪花,还是桂花。


一瓣桂花恰怡落在鹿角樽里……琥珀酒液盛初雪。


虞礼阳举起酒樽,略作示意。


姜望于是举杯共饮。


好个真君!


举手投足花期改,唇红齿白是少年来。


这一刻的虞礼阳,带着一种罕见的天真笑意,像是怕惊醒了谁的梦一般,轻声问道:“如何?"


“美则美矣,香亦极香。”姜望诚实地道:“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那么恰当。”


虞礼阳大约是醉了,仰看着飘落的、雪一样的桂花,漫声道:“我时常会想,世上有没有一种更伟大的力量,可以改变这些呢?“


他收回了视线,对姜望说道:“人啊,出现的时机很重要。“


大袖一翻,他潇酒起身,自往院外走。只道了声:“酒很好,再会!“


院中很久再没有声音响起。


大齐武安侯,静静坐在飞雪中。


雪是纯洁的意象。


雪色有时候也是一种极彻底的哀伤。


元月二十四日的姜望,臂缠白布,与重玄胜站在一起。


在他们身后,是七百六十七名得胜营士卒。


人人左臂缠雪。


在他们身前,是一座高大共家,其碑日:得胜。


碑身并无一字铭文。


实在是没有什么文字,能够刻印那一场并肩厮杀数十日、转战几千里的缘分。


在伐夏战场上,得胜营经历过一次补充。


当时战死了五百四十七人,后来自东域诸国联军和夏国降军里,择优进行补充。满编之后,在岷西走廊战死了数十人,在桑府…战得只剩八百三十六人。


这八百三十六人里,又有六十九人没能熬过伤势。


所以最后剩下的,便是这七百六十七人。


他们的未来自是无虞的,每个人在战场上掠得的财富,都尽够一生享用。


而那些战死者的家属,重玄胜都已经一一联络过。齐国军方先联系过一次,给予了对应的抚恤和慰问,重玄胜和姜望以得胜营的名义,再进行一次抚恤。


除了均分他们在夏国战场所掠得的财富,也分别根据不同的家庭情况,或给予大齐良家子的身份、或给予超凡的机会……


但是否这些就能抚平伤痛呢?


没有答案。


战争的残酷是没有办法用文字完全表述的,有时候只体现在人们哀伤的心中。


姜望和重玄胜立在这座共家前,该做的事情全都已经做了,祭祀后并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明天就去稷下学宫吗?”重玄胜问。


“是。”姜望答。


此后无声。


这是赶马山上还能找到的最好的坟地。


潦倒一生的名士许放,也葬在这里。


风吹过。


白幡犹招,衰草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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