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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苍生怜我,我怜苍生!

  赤心巡天

天弯流动着浩瀚如海的雷电。


那是雷池神通?


怎么会有如此浩瀚的雷池!


直如沧海覆人间,而无穷水滴皆电芒!


不周风打开了天缺,三昧真火烧透了规则,雷池替代了天罚这个无生世界被一点一点地侵入了!


张临川血白交杂的圣躯渐而凝实,那“无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已经在内外交困之下,被打破了。


哗啦啦!


纸张飞速翻页的声响,竟然震耳欲聋。


第一直二十七幕都生停售,我特可生天地之间有一道美丽的弧线,一柄雪亮的长剑因此贯破长空.那本无生道经被击碎成漫天的白色飞屑。


他的道被斩断了!


呼呼呼。


霜冷的不周风,冻杀了时空涟漪。


于是神魂也无处逃脱。


而他的脖颈被扼住,被王长吉紧紧地扼住。


死之将至矣!


张临川心中再次生起这样的觉悟。


原来第四劫,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落幕么?


“那么,身体还给你。”张临川最后仍然维持了体面,平静地这样说道:“姜师弟,王兄,两位旧友,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会找到你的。”王长吉只是这样说。


手上一用力,已经捏断了这具白骨圣躯的脖颈。


被白骨尊神觊舰、被张临川侵夺、亲手杀死了王长祥的这具身体他当然不会再要。


而姜望也极默契地按下一掌,将此身焚于赤焰,用三昧真火将这具所谓的神躯,烧得干干净净,也焚尽了张临川留在此身的所有暗手。


天上开始落黑雪。


空茫茫的无生世界,开始崩溃。


最后姜望和王长吉静默地相对悬立,在他们之间,悬着一个惨白骨柱构成的囚笼。囚笼中的方鹤翎,痛得浑身抽搐,却看着张临川消失的位置在笑。


尽管他已经先一步被张临川杀得干净。


魂入无生牢,永世受苦,不死不去。


“给你一个痛快吧。”王长吉淡声说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在这最后的时刻,方鹤翎强忍着万蚁噬心、寸刀刷肉的痛楚,却是转头看向姜望:“我想问”


他抽搐着,强行把话说完整:“你们以前在我还没有成为人魔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姜望没有想到他最后在意的是这个,没有怎么犹豫,诚实地说道:“其实我们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讨厌过你。至少对我自己来说是这样。


唯一有一次,是鹏举死了,你却很得意的时候。


即使在魂灵的状态,方鹤翎的眼睛亦是血色的,他就那么猩红地看着姜望:“那为什么我每次要跟着你们,你们都不肯带我?”


姜望略想了想:“只是觉得你年龄还小,不该跟我们一起打打杀杀、以毛四及逛青楼。”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拿着一壶酒,要跟你们干杯,结果方鹏举把我扔了出去。”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但还是这么说:“没印象了。”


方鹤邻一时证住。


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想象,原来从来没有成为别人的波澜。有些事情,并无深意,是他多想。


这时候他竟然好像感受不到无生牢带给他的痛苦了。


感受变得很模糊。


耳边却清晰地响起了一些很久远的对话—一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么酒?杜老二,你要是敢灌鹤翎的酒,我今天非把你胡子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杀人是好玩的事情吗?滚回去!


脑海里转过好多好多的画面。


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原来人在临死之前,真的会回忆一生吗?


方鹏举孤零零的尸体。


黄阿湛被斩下的头颅。


李叔隔着阵法的怒骂。


以及最后父亲被雷光电得焦黑的尸身。


“我真的该死啊。”


他这样喃喃说道,看向王长吉,那眼神已是在等待一个痛快。


毛四王长吉于是抬起了手。


他又嗫需地、像当初那个躲在方鹏举背后的小男孩一样,怯怯又忐忑地问道:“等我死后,见到我爹,见到李叔,我可以说自己不是个废物了吗?”


王长吉总是会实话实说的。


实话是,你已经死了。现在的残魂也马上烟消云散。你死后见不到你爹,见不到你李叔,你死后什么都见不到,什么都没有。源池那里是一片空。


但这一次,王长吉竟然没有那么说。


他只是道:“我想是可以的。


方鹤翎闭上了眼睛,流泪满面:“王大哥,送我回家。”


而后连同无生囚笼一起,被王长吉覆掌碾化。


无风无雾,白烟袅袅。


姜望没有说话,王长吉也没有。


在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这个崩溃中的无生世界,打开了一扇烟光流转的门户,他们并排往里走。


没有真正来过幽冥,很难理解什么是幽冥世界。


所谓“感之无觉,五识如沦,悲之无泪,恨之无心,谓之幽冥”(载于《朝苍梧》)


幽冥是一个没有知觉的世界,所以进入幽冥世界的第一件事情,是要适配幽冥规则,为自己重新建立"知觉”。


当然,对于神临修士来说,灵识完全可以完成这个过程。


幽冥也是去往源池的途径,是死亡荒野中最大的一个营地。所以它并不算是一个纯粹的亡者世界,仍然有生命之火,文明之光。


陆琰向往幽冥世界已经有太多年。


却从来没有到访过。


一开始是实力不足,后来是不敢靠近。


直到这一次,张临川传了他“纸衣替魂法”。


他对张临川并无怨恨,当然也不存在什么忠诚,从始至终,他们都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


虽然他的付出已经很多很多,而他的“需”,一直到现在才取到。


他已经仔细地审视过很多遍,确认这门秘法并没有问题。才敢披上“纸衣”,潜入幽冥。


幽冥不是那么好进的,他没有张临川从容进出的自如,选择的入口,是现世罕见的薄弱地段一一为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他的渴求固然不值一提,他的爱恋固然轻如鸿毛,他的努力固然微不足道。但他所做的一切是有结局的他仍是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熬成了神临,熬到了幽冥世界里来。


亡妻的魂魄在哪里,他不知道。


为寻妻所搜集的三百七十一种秘法,他正一个个地尝试。


他必须足够小心,因为幽冥是一个太危险的地方。白骨邪神绝不会放过他,幽冥神祇也非止白骨一位。哪个都不是善茬。


在试到第三百二十三种秘法的时候,他的眼球忽然动了一下,秘法发生了微弱的感应!


陆琰欣喜若狂,但紧接着在下一刻,这颗眼球就直接炸了,炸出了眼眶外!


这一刻天旋地转,五识滑乱。


“不!”


毛四他痛呼。


这一刻他明白一一


“纸衣替魂法”的确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自己!


在过往漫长的相处中,他的身体早就被张临川种下了手段。供奉了一段时间的无生经,他的灵魂也早被无生神主所污染。张临川果然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条退路,而不幸的是,他就是那条退路!


狂暴的力量波动中,痛苦的嘶声之下。


陆琰仅剩的那颗眼睛骤然翻白,那是他在动用天生冥眼的力量抵抗,但是在下一刻又翻黑。


“找找”陆琰最后挣扎着这样喊道,食指颤抖地指着一个方位。


“好,我答应你。”他又这样说道。


下一刻这具身体就已经恢复了平静,一探手,将那颗炸出眼眶外的眼球抓住,慢吞吞地按回了眼眶内。


“这具身体…”


已经消耗了最后一次替命的张临川,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很有些不舒服。太笨的身体,太粗糙的修业,这具肉身开发得太差了。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他也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最后一次替命,他珍视非常,原本是要留给一个足够影响现世格局的关键人物,又或寻回自己的本躯。他自然准备了其它撤入幽冥的办法。


但在之前的战斗里,王长吉封锁了他的无生世界,姜望斩断了他的道、斩碎了他的无生经。


他留在白骨圣躯里的层层暗手,也被三昧真火烧得干干净净。


对于那一具绝巅之上所创造的圣躯,王长吉和姜望竟然没有丝毫凯解!


毛四无欲则刚,无漏可行。


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委屈追随自己创教许久的护教法王,借此躯而替,且替在幽冥。以此斩断现世所有因果,一切从头再来。


他永远不会屈服于天意,永远不会畏惧失败。


他永远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因为他本就是一无所有走到现在。


脑海里转过幽冥世界的种种情报,张临川大致判断了一下方位,选定了一个方向,转动着冥眼往前走。


这方向,和陆琰最后意识消逝前所指的方向,完全相反。


是的,他答应过陆琰然后呢?


他还答应过几十万信徒,要创造永世幸福的无生世界呢。只要能够有助于完成目标,什么话他都能应,什么誓他都敢发。


别人的故事他从来不关心。无论那个人是叫月兔、姜望、陆琰,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故事他也不会对人讲。


并不需要。


弱者的同情、认可、崇拜,又或鄙夷、厌恶、仇视…实在是太没有意义的东西。


除开吸收神道信仰的时候,他绝不会在意这些。


他的脚步并不沉重,他从来不会让已经过去的事情束缚自己。于真正的强者而言,再大的失败,痛苦也应该是短暂的,因为痛苦的持续,


等于延长了失败。他只会向前看,向高处走。


毛老四未来仍然有无限的可能。在幽冥世界里,也可以开始他的新生。


或许应该以白骨的权柄为基础.…


但脚步又顿住。


因为在他的面前,正好出现了一扇流动幽光的门户。


而两个不久前才聚会过的老朋友,从中走了出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想过再见,未想过来得这么快。


在这一刻,张临川的脑海中流光万转,他瞬间打开了陆琰记忆中被封锁的一幕—一那是在一条清澈的小溪前。


扑通,陆琰将一个人偶扔进了溪水里。


泛起涟漪。


恰在小溪的对面,有一个持竿的垂钓者,那么平静而疏离地看了过来:“我说,你吓跑了我的鱼。


画面一卷即碎了。


这段记忆,连陆琰自己也不记得。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被张临川所捕捉。


原来在那个时候,王长吉就已经追上了陆琰,从而在陆琰身上也留了手段。


也就是说,王长吉其实可以更早解决他张临川,无论是借用景国、魏国、须弥山哪一方真人的力量,只要给足了信息,他当时就是必死的结果。可是王长吉所求的,是他张临川死得彻底!


所以要在他掀开全部底牌、做完所有努力之后,再出场!


原来姜望一直以来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疲于奔命,都是笃定地在等待明暗双线的交汇,他和王长吉的默契,比想象中更早,也更深原来!


这才是他的第一劫,这涉及生死的劫难,最早仍然要追溯到燕云山道心坚定如张临川,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原来他对抗天意的九劫法,其实第一劫都还没能渡完!


那么戏弄诸方真人、挑衅各国强者的勇气,算是什么?


那么动则灰国、搅起天下风云的手段,算是什么?


那么六劫同渡、敢与天下为敌、敢争天意的雄心,又算什么?


一切是一场空!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今时今日方知,为何那么多英雄豪杰,盖世强者,都免不得作此痴儿叹!


不!


张临川蓦然抬眼。


纵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纵然王侯将相尽白骨,我不服!


此生只走那最强之路,只求那最强之名。


纵览青史,无人似我!


以尚未适应的陆琰之躯,无论对上王长吉和姜望中的哪一位,都没有获胜的可能。


张临川一直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够看得清现实,看得到前后皆无路。


但他仍然张开双臂,长发乱舞,浑身鼓荡着无生白气,以拥抱的姿态,同时向两个人冲锋一毛兰四“今于我无生世界,得享无生之福!无生之寿!无生之禄!”


在这一刻,他高高跃起,越上长空。


意识跨越了时空的阻碍,跃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无生玄法,燃烧道途,点亮神性,强渡命运长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来!


但他只看到,一张繁复绚烂的星图,铺满了他的视野。


上下左右前后,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复星图。


卦道真君阮泗,早已经阻住了他的未来。


他已经毁灭了过去,失去了现在,也被截断了未来。


这一刻他目眦欲裂。


而后一对冥眼真个裂开,炸出可怖的浆体,涂了狰狞的老脸。犹有雷光跃于眼眶之中,像两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坚定,都于此刻被囚禁在身体里,双腿无法抬动。


不!


张临川蓦然抬眼。


纵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纵然王侯将相尽白骨,我不服!


此生只走那最强之路,只求那最强之名。


纵览青史,无人似我!


以尚未适应的陆琰之躯,无论对上王长吉和姜望中的哪一位,都没有获胜的可能。


张临川一直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够看得清现实,看得到前后皆无路。


但他仍然张开双臂,长发乱舞,浑身鼓荡着无生白气,以拥抱的姿态,同时向两个人冲锋一毛兰四“今于我无生世界,得享无生之福!无生之寿!无生之禄!”


在这一刻,他高高跃起,越上长空。


意识跨越了时空的阻碍,跃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无生玄法,燃烧道途,点亮神性,强渡命运长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来!


但他只看到,一张繁复绚烂的星图,铺满了他的视野。


上下左右前后,无论他往哪个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复星图。


卦道真君阮泗,早已经阻住了他的未来。


他已经毁灭了过去,失去了现在,也被截断了未来。


这一刻他目眦欲裂。


而后一对冥眼真个裂开,炸出可怖的浆体,涂了狰狞的老脸。犹有雷光跃于眼眶之中,像两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坚定,都于此刻被囚禁在身体里,双腿无法拾动。


“不可越雷池一步!”


而霜风吹过幽冥世界,姜望简简单单地进步,抬剑,横抹一一老态毕现的头颅已高飞!


两分的尸体又尽皆燃起赤焰,三味真火只是一燎,原地空空,连灰也不剩下一粒。因为太了解,所以烧得太干净!


本该无知无觉的幽冥世界,因为鲜艳的三昧真火,而有了一点声色。


幽暗中有伟大的意志巡过。


但此地空空,那两个不礼貌的现世访客,已然消失了。


来去匆匆,如大梦一场。


毛玄四秋日已尽了。


临湖的窗台上,还盛开着春景。


在潇潇霜意中,繁花满枝的盆景,反而显得有些寥落,似在追忆那不能够再挽回的时光。


朔方伯鲍易负手立在窗台前,叹息道:“飞鹤湖,飞鹤湖,我从来未见鹤冲天。”


“这事儿简单。”刚走进来、一脸喜气的鲍仲清道:“儿子明天就给父亲捉一群仙鹤来,叫它们一只一只地冲给父亲看。”


眉眼和顺的朔方伯,并没有搭这个话,只是道:“你有什么事情?"


“玉枝已经生啦!”鲍仲清欢喜道:“您的嫡孙儿健康极了!外间冷,儿子没敢抱出来,父亲可要移步去看一看?”


鲍易仍然看着远处烟波,良久才道:“你恐怕不止是要说这个。”


鲍仲清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但还是灿烂地笑着:“父亲,


儿子也已经是个父亲了,该有自己的事业啦。您看看湮雷军那边……


“你知道什么是父亲吗?”鲍易忽然问。


鲍仲清惯了一下,反应很快地答道:“自然是像您一样,上报朝廷,下安百姓,顶天立地,这就是父亲!”


“父之一字,以其形而述道,是以手持杖而教,以手持斧而劳。”鲍易回过身来,眉峰轻轻挑起,那种富贵平顺的感觉,顷刻间变成了果毅嶙峋: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没有教育好你,我也没有保护好伯昭。”


鲍仲清的脸色变了:“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鲍易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抚在鲍仲清的脸上,然后就那么按了下去。


窗台上的三日凋,依然开得灿烂鲜艳。


毛四


“哇哇哇~”


小床上的婴儿,哭声嘹亮,


苍术郡郡守之女苗玉枝,一脸麻木地躺在大床上。


对于丈夫看到儿子的第一时间,就跑去找公公要权这件事,她并没有什么意外。当然也谈不上难过。


她也是会笑的,会笑得很幸福。


但此刻旁边没有人在,也就不必勉强。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有些恍惚。


有时候会想起很小的时候,扎着羊角辫,在花开蝶飞的原野上奔跑。


有时候回想起在人群中踮着脚尖偷看的那个少年英雄。


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啊,究竟被谁偷走了呢?


恍惚之中她好像听到有个孩子的声音,那孩子在说一一


“娘亲,娘亲,我亲爱的娘亲。”


“鲍伯昭死得无声无息,鲍仲清娶得不甘不愿。”


“从来没有人问过你,你愿不愿意,开不开心。


“娘亲,我亲爱的娘亲”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虚弱地扭头看过去,小床上的婴儿,仍然在哇哇哇地哭着。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也以此拦住了泪水。


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看见一一那小床上哇哇大哭的婴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忽然间转成了惨白!


【本卷完】【感谢大家的陪伴,我们又一起走完了一程。“人生多风雨,岂是我独行?”


休息五天,我们下一段旅途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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