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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淡盐水考古志

有,这边。林晏跟着李主任跳下一小层阶梯,看到一个断面,断面上密密麻麻镶嵌了碎瓷片和零星的垫圈垫饼,大约有3米厚。林晏用手机拍了照,取了一些标本,又随李主任勘查了整个窑址地面。回去的路上,李主任笑着和林晏攀谈,林博士觉得这个窑址有价值发掘吗?博物馆的于馆长念着博物馆空空荡荡的,观众都不喜欢来,要是窑址发掘出来,也能丰富一个展厅。林晏不好给明确的答复,遗址发掘是个很复杂的事,除了人手之外,还要批地,迁坟,赔偿地上的林木等等,这些都需要考古所和地方部门协商。不过若是地方意愿强烈,考古所又有富余的人手,立项发掘也只是时间问题。目前越窑窑址经过发掘的主要有东汉、唐代和南宋时期的窑址,北宋越窑的产品序列还没建立起来,这个窑址还是很有发掘的价值的。林晏想了想考古所目前的情况,一部分在余州的史前梁渚遗址,一部分在宁州的义河路遗址,另外还有几个小项目,能派遣的似乎就只有自己了。李主任有这个遗址的前期调查成果吗?到时候所里肯定是要开会商讨的。有是有,不成系统,还要麻烦林博士一起整理了。林晏住在招待所里,白天就找些资料,去遗址上再捡些典型的标本。林博士,有村民报案发现了一个盗洞。林晏正在文管所的办公室写材料,听到此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和李主任一起出门。李主任赶到纪家村,却说报案的村民已经被人接走了。李主任疑惑,便打了个电话,和对面说了几句,便带林晏往一个方向去了。林晏下车跟着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前面有两三个人。老于,你怎么也来了。李主任大步走过去。公安打电话给你们所长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一个清癯的中老年男子转过身,这是省里文化厅的魏处长,刚好来我们市里视察,听到盗墓就来看看情况。魏处长好,我是市文管会的李建民,这位是省考古所的林博士,也是来查看情况的。李主任把林晏介绍给两人。魏召南站在盗洞边上,看向林晏。嗯,我们认识,林晏是我j大的师弟。李主任说好巧。盗洞边上堆积了一些新鲜湿润的泥土,生土中夹杂着一些砖石和青膏泥,青膏泥是古代封棺的常用材料。林晏带好头灯,系好绳索,便从洞口慢慢下去,一直下了约四五十米,终于踩到了积水的地面。林晏向上面示意已经到底,便解开绳索,小心地往里面走。盗洞两侧露出了一些墓砖,林晏用手套抹了抹,看见一些飞天图案。一直往前走,通过墓门,看到零星的一些随葬品。身后传来脚步声,林晏回过头看到是魏召南。你怎么也下来了?不放心你。魏召南淡淡地开口。林晏心里划过涟漪,又压下去,和魏召南一直往里面走。越走越越是心惊。z省自来很少有大墓,因为古早时期z省算是於越蛮夷之地,直到建炎南渡后z省才成为政治经济中心。但是建炎南渡之后大举外债,国力空虚,多是薄葬,且皇室北望之心不断,期待能够回到中原落土安葬,所以建在z省的皇室墓都有临时安葬之意,自不会有大墓出现,所以实际上z省极少发生盗墓事件。所以林晏刚听到有盗洞的时候还觉得新奇,不知道这群盗墓贼是发现了什么。被盗的是右穴,仅剩棺椁和一方墓志,亡妻李氏,故朝散大夫浙东安抚司参议讳宗大之次女也前平江府长洲县丞赵伯雲志。南宋墓,赵是国姓。魏召南环顾一圈,棺盖已开,散发着丝绸腐烂的腥臭,墓室四周散落着一些瓷器和乐器,应是盗墓贼匆匆未带走之物。谁!林晏大步走过去,在一个凹陷的墙角,头灯照出半个人的影子。人影一闪,一柄铁锹狠狠砸过来,魏召南快步拉过林晏。铁锹落空,又转了个弯砸过来,魏召南往后退,后面却是棺椁,被狠狠打在胸腹上。魏召南闷哼一声,从棺椁边滑落。林晏听见声响,看见盗墓贼露出整个身形,铁锹举起半高,砸向滑落在地的魏召南。林晏脑子炸开,冲向盗墓贼,瞬间把他扑倒在地,一手锁住脖颈,另一手拳拳入肉,盗墓贼的脸迅速肿起。林晏!林晏听见魏召南的声音,冷静下来,抽出自己的领带把盗墓贼的手捆上。你怎么样?林晏跑到魏召南身边,蹲下。魏召南脸色煞白,嘴角一丝嫣红,双手紧紧掐住腹部的衣服,咬牙,不太好,去医院。林晏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干净,抱起魏召南的手都在颤抖。魏召南被送进了急救室,林晏放开的时候,魏召南已经陷入昏迷。急救室外,林晏坐在长凳上,目光茫然。处理了盗墓贼后,李主任和于馆也先后到了医院。于馆面上愁苦,人在他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咎其职。那个人在派出所都招了,他是附近的村民,听见这里有人盗墓,就生了贼胆想去捡漏,恰好被你们碰上了。嗯。林晏应了声,又看向紧闭的急救室门口。不知几个钟头,大门终于打开,护士推了魏召南出来。脾脏陈旧性破裂,胃出血,先住院观察。林晏掖了掖被角,坐在病床边,等魏召南苏醒。我来看着他好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李主任和于馆想一时半会魏召南也不会醒,确实还要处理盗洞和派出所那边的事,也不再坚持,有问题打电话。林晏点头。傍晚的时候,魏召南醒来,便看见了旁边在出神的林晏。你醒了,想喝水吗?林晏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温度,又抬高病床,喂给魏召南喝。要通知你爸妈吗?魏召南摇摇头,空气便静了下去。等麻药的劲过去。魏召南触到林晏,神色有些尴尬,欲言又止。林晏了然,扶魏召南下床,走进洗手间。要帮忙吗?魏召南不自在,不用。林晏便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将魏召南扶回病床。墓和那个人怎么样了?已经送进派出所了,李主任去处理墓葬的事了。嗯。你我在这里照顾你,我工作在这里处理就行。林晏又仔细说了盗墓的后续处理,意在让魏召南放心。魏召南听完,果然不再问了。林晏踟蹰了一下,终是问了,你之前受过伤?不然,就盗墓贼那一下子,应该不会这么严重。魏召南怔住,想起了flannery教授,眼睛蒙上一层灰色,你刚去英国的时候,我在墨西哥进行考古发掘遇到了泥石流,受了伤。林晏便想起那段时间,申请美国的大学被拒却收到了英国的offer,想要依赖魏召南却长久没有音讯。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还阻止自己回国看他。不想你担心。flannery教授意外身亡,家中父亲职位动荡,千头万绪,是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不想我担心,便把我排除在生活之外,你却是把我当什么?恋人不就是同甘共苦,无所保留吗?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林晏对这段感情有了隔阂,两地分隔,无处用力而茫然不知所措。不过,现在再来追究已是毫无意义了。第二天凌晨,魏召南醒来,看到林晏就趴睡在自己床边,想到很久以前一同醒来的日子,他们会笑着交换一个早安吻,然后吃自己做的早饭。林晏惺忪中察觉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轻轻柔柔的,又抚过鼻尖,停在嘴唇上。林晏睁开眼睛,魏召南收回手,林晏假装浑然不知,回招待所拿了换洗的衣服,又回到病房。第20章林晏很快写完了地方窑址的调查报告,把文件上传到了邮件中,在按下发送邮件的时候却迟疑了。有其他可以照顾你的人吗?魏召南闻言,看向林晏,没有,半晌,又说如果有别的事,你可以走。魏召南眼角垂下,言不由衷。临近的床位上躺着一个老人,子女下班后会来陪一会儿,大多数时候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林晏目光从魏召南身上移开,落在老人身上,然后把自己邮件上的文字和文件都删除,重新打了一段话,发给领导。在病床上养伤和陪床都是无聊的事,林晏随意浏览手机,想起自己一直很想看却没时间看的《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便想干脆去买一本打发时间。林晏站起来,问魏召南有没有什么想看的书或杂志,魏召南想了想,说随意买几份报纸。林晏便披上大衣出门,去买了自己想看的书,又短暂地在这个城市逛了逛,遇见一家很是冷清的独立咖啡店,坐下来尝了一杯咖啡,却是十分美味。林晏刚想打包一杯,又想起来他应该不能喝,兀自笑了笑,便回去了。林晏把报纸放在床头,又放了一本《金雀花王朝》在上面。给我的?魏召南拿起装帧精美的书,问道。嗯。既然是赠我的,那就写个赠语。魏召南语气里没什么起复,心里却在嘲笑自己的小心思。林晏从魏召南手中接过书,打开笔帽,却不知该写点什么。林晏把书还给魏召南,然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就着窗户洒进来的余晖,看自己的书。魏召南打开《金雀花王朝》的扉页,只有简单的一句,权力存于人心。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有留下一个名字。魏召南在心里念了一遍,笑了,他这是既说书,也说自己啊。魏召南不时转过头看向林晏,看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时不时翻动一张书页,不知何时突然就没了以往的彷徨和小心翼翼。林晏的手机放在柜子上,屏幕蓦然亮起,魏召南看过去,上面映着宋成蹊的名字。魏召南知道宋成蹊是谁,也知道了他和林晏的关系。许久,魏召南才收回视线。林晏,你的电话。林晏合上书走过来,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眼魏召南,然后接起电话走出门。魏召南看着林晏走出去的背影,看到他懒散地靠在栏杆上,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弯起了眼角漾出笑意,迟来的心痛慢慢涌上。有什么可说的?半小时了,说什么这么开心?林晏站在夕阳下,觉得很舒服,便多站了会,把自己下盗洞的事说给宋成蹊。宋成蹊一惊一乍,勾起了十二分的好奇,说以后一定要带他下墓看看。不过之后宋成蹊又哀嚎教授给自己的论文提出了大修的意见,他还要在英国多待一会儿,等他回来带礼物补偿。林晏说没事,让他好好接受教授的摧残。宋成蹊气哼哼地说林晏回国之后就一点都不关心他,又追问这些日子想没想他。林晏噎了下,有些心虚地说想了,宋成蹊便心满意足地收了线。林晏带着一丝愉悦走进病房,魏召南随意地看了一眼林晏的脸色,便察觉了这一分高兴,不禁觉得有些难受。你在看爱弥儿·涂尔干的《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魏召南主动开口。嗯。怎么想看这个?以前教授提到过,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和考古学在某种程度上有共通之处,建议我们都去看看。林晏其实以前写论文查资料的时候已经接触过本书的一些思想,但并没有系统地阅读,现在去看,果然是社会学奠基人的大作,让林晏这个极度讨厌宗教的人都能看得津津有味。魏召南见林晏生了兴趣,便投其所好,深入聊了聊涂尔干关于宗教的起源是图腾的理论,以及把社会分为神圣和凡俗两部分的思想。两人聊得兴起,又拓展出去聊了聊到弗雷泽的《金枝》和格尔茨的《文化的解释》。按照弥尔干的理论,那么我们现在自诩的现代生活和宗教生活并没有两样,只不过信仰和仪式更隐蔽而已。宗教创造神,信仰神。而我们创造科学,信仰科学,创造社会契约,信仰社会契约。林晏有感而发。闻言魏召南挑了挑眉,信仰在社会的每个阶段都存在,是道德的一部分,你这么说,是将宗教的概念泛化了,两者其实还是有区别的。林晏对魏召南的反驳没有感到不高兴,学术本来就是要在争辩中进步的。林晏想了半晌,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只好说:或许吧。又分出一部分思维想到,即使魏召南现在已经离开高校进入体制,他依然像个尔雅的学者多过政客,无怪曾经自己那么迷恋。呵,现在也依然很有魅力。本来满脑子的学术被一丝胡思乱想打破,林晏便也没了继续讨论下去的欲望,便说:晚饭想吃什么?医生说你现在还只能吃流食。魏召南看着林晏不说话。你可以选择蔬菜粥、南瓜粥、八宝粥、皮蛋瘦肉粥皮蛋瘦肉粥。林晏笑起来,好,等我一会儿。林晏在附近餐厅打包好,在花店前驻足。先生要买花吗?花店的小姑娘招呼客人。林晏要了几支向日葵和桔梗,等小姑娘包扎好。先生您的花,下次再来打九折哦~走进医院,前台的小护士看见林晏拿着花,偷笑着和旁边的人眨眨眼睛,猜测林晏和67床病人的关系。林晏向小护士借了花瓶,把花束拆开放在魏召南的床头,惨白的病房就有了星星点缀。你还去买了花。嗯,看着高兴点。林晏把勺子递给魏召南,你的粥。魏召南安静地吃完,看林晏收拾好。你在j大考古实习去了哪儿?土耳其加泰土丘遗址和埃及柏柏尔墓地。柏柏尔墓地,找到了?比较幸运,但没有发掘,只做了基础的踏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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