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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蘑菇(末世)

安折扶着杜赛到了人稍微少一点的角落处。他问:他们怎么了?以前这种事情不少。杜赛直起腰来,看向广场人群,道:有异种混进来了。喘了口气,她继续道:车里肯定有异种,进车排查花的时间太长,异种发作起来,来不及及时打死,一死就是几个车厢。分散出来好排查。很久没发生过这种事了。她道:审判者没认出来吗?他今天巡防。安折道。不仅如此,他还听见陆沨接了一则通讯,冷冰冰骂了一句废物。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是接到了异种混进基地的消息。这时,安折感觉到她抓着他的那只手微微颤了一下。他在这里?安折嗯了一声。仿佛是印证他的话,下一刻,一声沉闷的砰声响起,半空中亮起一道雪白的流光。这流光从高处向下疾射而来,如同一道刺眼的闪电转瞬间割破傍晚的天幕,直直落到安折和杜赛身前不远处一个人的肩膀上。安折猝然转头,朝流光发生的地方看去,见黑市灰白色的建筑主体上,顶端的地方,站着黑色制服的陆沨,此时他正缓缓放下右手里的黑色武器,左手拿着一枚双筒望远镜,向身边一递,那个跟着他的年轻审判官接过去。镁光弹已标定位置!下一刻,城防所的jūn_duì 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命令:准备!话音刚落,极近处一辆装甲车上爆发一声尖锐鸣响,刺耳的尖叫声在广场上响起来,一个带着浓浓烟雾的燃烧弹打向方才那道镁光弹的流光所指的位置。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刺鼻的灼烧气味传来,人群中,一个人重重倒地,烟雾在他身上嗤地一声冒出来,惨叫声刹那间响彻整个广场。安折被杜赛挽着的手忽然紧了紧。那个人就坐在我后面。她说。但他没攻击人,我没事。她似乎松了一口气:白磷弹他活不了了。她抬头望向黑市建筑的顶端。陆沨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顶,但她仍然定定望着那边。安折看向她,杜夫人风情万种的成熟面庞在此时此刻忽然显出一种异常的宁静。他们身边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人们自发后退留出的那片空旷的地面上,那个焦黑扭曲的肢体停止了抽搐和挣扎,一动不动了。广场上的其它人似乎齐齐松了一口气,虽然城防所的封锁并没有一丝松动。五年前上校就救过我一次,安折忽然听见杜赛说,在城门口,也和现在差不多。他没说话,感受着逐渐平定下来的气氛,那天在城门,他理解了为什么有人对陆沨恨之入骨,在今天,他也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不是这样。三分钟后,城防所士兵在人群中强行分开一条道路,陆沨带人快步走到那四具尸体前。因为位置的原因,安折和杜赛离这里很近。他带了雪白的手套,单膝跪地,拨开最中央那具人类尸体,简短道了一句:刀。他身侧的审判官递过来一把雪亮的尖刀。紧接着,就见陆沨面无表情划开了尸体的肚腹。被烤得焦黑的尸体发出刺鼻的气味,然而腹腔被打开后露出的内部却并没有人类该有的器官,而是一些密集的,小而多的,焦黄半透明的什么东西,成千上万。安折努力去看,觉得那像是昆虫的幼体蜘蛛一类的东西,甚至还在微微蠕动着。他看见陆沨蹙了一下眉,手中刀干脆利落往上划开了尸体整个食道和喉管。相似的东西源源不断掉了出来。寄生类,高度扩散可能。陆沨起身,摘下手套丢在尸体上,审判官立刻递来新的。只听他道:全员排查。杜赛的身体忽然整个软了,向前倒去。安折猛地想起她几分钟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她说,那个人就坐在她后面。他努力撑住杜赛的身体,但她动作的幅度太大,陆沨的目光已经往这边看来。陆沨的目光停在她的脸颊上,安折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方才的一片混乱中,他没仔细看过她的脸,而此时此刻定睛一看在她的额头上,有一个小的,水疱一样的东西,发着晶莹的光,里面有东西在微微蠕动着。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杜赛缓缓伸手,摸向那个地方,她发着颤,死死看着陆沨,两行眼泪掉出来,朝他走了几步。这是安折第一次在人类身上看到这种眼神,他分不清杜赛的神情是爱还是恨,或许绝望占据绝大部分。一声枪响。她向前倒去,安折没能拉住她,沉闷的响声过后,那具人类的躯体摔在地上。此时此刻,安折离陆沨只有咫尺之遥,他和他对视。那双冷绿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的眼睛陆沨忽然伸手向他。安折瑟缩了一下。审判者却并不是去扣动扳机,那不是拿枪的那只手。他的手指落在安折侧脸上,短暂停留。安折想起杜赛倒下的那一刻,她的血有一部分溅在了自己的脸上,最开始是热的,很快就变凉了。冰凉的液体被拭去,鲜红的在雪白的手套上晕开,温热的触感在他脸颊上短暂停留。安折闭上了眼睛。第12章或许是三秒,或许是四秒,陆沨的手指离开了他的侧脸,那一点温度在晚风中转瞬即逝,很快就消散了。安折再度睁开眼睛,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和那一天基地城门见到的一模一样。就在这一刻,雪白灯光在广场唰然亮起。安折眯了眯眼睛,陆沨的身影在他视线里模糊,等视野再度清晰的时候,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经失落在茫茫人海里了。有城防所的士兵上前来,抬走了杜赛的身体。她褐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流淌着蜂蜜的色泽,闭着眼睛,神情很宁静。她最后一刻在想什么,安折不知道,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很多人都看向这边,等城防所士兵远去,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安折的听力不错,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很多人都知道这位黑市地下三层的女主人,他们有的在惋惜一个漂亮女人的离去,更多的则是恐惧自己也被怪物寄生。很快,机械女声的引导响了起来。请大家原地分散等待。30分钟后,审判庭将开始逐个排查。这道声音很柔美,但没人有心思欣赏。人们先是短暂地面面相觑,随后,他们立即意识到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不是真的人类。人群像蚁群那样蠕动起来,每个人都尽量和身边的人分开,无论认不认识,最终,混乱的人群变成了一张稀疏的网格。安折站在最边缘,杜赛留下的血迹旁边。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类脸上恐惧震颤的神情,人类基地和深渊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一道刺耳的声音忽然在远处响了起来:他脸上有东西!随后是动作声,似乎有人大打出手,再然后是大声的争执,三十秒后,一声枪响结束了这一切。死寂。死寂的氛围笼罩了这座广场,连呼吸声都静了。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安折他现在所处之地实际上是一片坟场,而周围的人类其实是林立的墓碑,他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他望向周围,想知道陆沨在哪里,但是人太多了,层层叠叠,找不到。最后,安折收回目光,看向广场那被灯光映得惨白的大理石地面。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在自己的前方五米处,一个男人的脚下,有一点黄铜的闪光。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挂在脖子里的那枚弹壳掉了,于是迅速往领口摸去,隔着一层衬衫,那个圆筒形的小东西硌到了他的手没丢。他死死看着地面,向前走了几步旁边那个男人骂了一声,和他拉开距离。对不起。安折解释道:我有东西掉了。越过几个人,走了几步,他来到那里,蹲下身,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枚黄铜色、圆筒形的弹壳。在拿到它的一瞬间,他的手就轻微颤抖了一下。是他非常、非常熟悉的重量、花纹和大小,他拿着这枚弹壳,分不清它和自己脖子里那枚有什么区别。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将它握紧,站起身来。他想到五分钟以前,杜赛触摸到了自己额头上那个被虫子寄生的水疱,意识到她自己不可能活着了,她必定被审判者处死。但是她在害怕的同时却仿佛想要靠近审判者,于是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但是,还没等她如愿来到陆沨的面前,子弹就穿透了她的身体。那时候陆沨站在哪里?安折望着不远处地面上深色的血迹那时候,陆沨就站在自己所站着的地方,或者不远处,他开了枪。弹壳是什么?是子弹的外衣,他知道的,安泽的记忆中也有类似的知识。当子弹离开枪膛向外面弹射出去的时候,弹壳就会被往后弹开,落在地上。毫无疑问,现在他捡起的这枚弹壳属于陆沨,陆沨是审判庭的主人。那他在野外,在丢弃孢子的地方捡到的那枚一模一样的弹壳呢?也和审判庭有关系吗?一种难言的感觉涌上安折心头,他感到一种能够准确形容的害怕,如果孢子和审判庭有关系,那找回孢子的难度可以想象,他不可能直接发问,询问孢子无异于承认自己是蘑菇。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一丝安定,至少现在有了一点线索。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间,三十分钟结束了。机械女声再次响起:缓冲时间结束,请有序排队接受感染排查,排查通过后请自行离开。指令循环播放几遍后,广场对面一个地方有大灯亮了亮,人们开始往那个方向微微靠拢,接受审查。站在安折身边的似乎是一对父子好像是父子,因为其中一个年龄稍长,蓄着络腮胡须,而另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未成年男孩。他听见那个男孩问:为什么等三十分钟?审判者又不是机器,你刚被虫子叮了一口,就能看出来你被感染了,他父亲低声说,审判庭说被感染三十分钟后,他们就能判断出来了。你没去过城门,城门也有三十分钟的排队时间。男孩道:哦。但随即,他又道:那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别问我。他父亲说:我哪知道他们怎么看出来的。我听说他们想杀谁就闭嘴。父亲的声音短促中带着一丝惧怕:你想现在就被枪毙吗?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位父亲的话,广场那头传来一声枪响。他们立马不说话了。审判者排查人群的速度很快,而枪声响起的间隔让人牙关打颤。有一段时间很均匀,每隔十分钟,就至少有一声枪响,有时候连续好几声,这好几声过去后,很长一段时间审判者都不再开枪,安折身边那位父亲说:差不多杀完了吧。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枪声又响了,他带着的那男孩打了个寒噤。被判定为感染者的人类当场被击毙,判定安全的人从开口离开,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人们自发聚成一个松散的队伍缓缓向前,安折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每响一声,他就数一下。等他自己也接近了出口的时候,数字已经数到七十三他看见出口处有一根石柱,陆沨背靠着它,灯光下,一个修长的轮廓。两名审判官在他身侧,再往两旁,是重装的城防所士兵,血迹涂满了他们身前的地面。不,不止有血迹,地面上有东西无规律散落着,全是黄铜色的弹壳。前面的父子两个安全通过,下一个轮到安折,他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陆沨面前。陆沨要比他高一些,他得稍微抬头才能对上陆沨的目光然后他就感到陆沨的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手里是什么?安折没想到就连手里握着那么小的一枚东西都能被发现。对上审判者居高临下的冷淡眼神,他只能将手抬起来,张开五指,露出掌心躺着的那枚弹壳,就像地面上那些散落的弹壳一样,它代表一个被审判者处死的人类。沉默在他们间蔓延。良久,安折听见陆沨道:走吧。深夜的风太大,把声音也吹散了,陆沨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比平时低一些。安折沉默转身,走入深浓的夜色里。第13章5月17日下午7时,外城供给站广场出现寄生类怪物入侵事件,系新型寄生方式。审判庭已针对该新型寄生方式补充审判细则。目前基地内危险已被排除,请居民放心出行。为提高审判准确度,保证审判者全程在庭,今日起城门开放时间缩短为上午8-12时,下午2-6时,请注意回城时间。据灯塔观测,节肢类怪物、寄生类怪物繁殖季提前开始。为防止空中入侵,基地超声驱散仪工作强度提至iii级,第二平原、第六盆地、西南峡谷危险等级更新为四星。请注意野外安全,做好全身防护。相同消息已投放至野外各队伍。5月17日下午7时,外城供给站广场三条广播循环播放,肖老板抬手,啪一下关掉,低头继续打磨模具。安折仍然在那个角落里种眉毛,但这次不是普通的种眉毛,肖老板在人偶空白的脸上用灰色笔画了具体的形状和走向,他是在练习给审判者的人偶种眉毛。杜赛死了,但经由杜赛介绍的那笔订单还要继续执行,因为肖老板已经得到了一半的定金他们之前商议好的交货时间是一个月后,店铺送货上门,地点是6区13号建筑的一个房间,到那时候,雇主会把另一半货款也付齐。陆沨的眉色和发色一样,是纯粹的黑。很鲜明的一种颜色,长眉微微斜起,成一个轮廓鲜明的眉峰,而后渐渐变窄,末端收拢成薄而锋利的眉尾。光是这一对眉毛,就花了肖老板一个小时的时间去描画。拿到人偶脑袋后,安折不仅要严格按照模板种眉毛,还要时不时抬起头来去看面前支着的平板电脑上一张陆沨的侧写照片,核对有没有出现误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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