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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被前任的白月光看上了

程光摇头:我要是自己出国,就得把她扔在国内,她一个人上班又带孩子,可是星星才一岁,两边父母都没办法帮忙。她一个人怎么办?谢栗想了想,说:我听说博后一般可以带家属,嫂子和星星要是跟你一起去,那也程光再次摇头:问题不在这。就算能申请到外面的博后,做两年,那两年以后呢?找不到教职,再做两年博后,两年又两年,别的不说,我总不能每隔两三年就带着你嫂子和星星搬家吧?他回头看谢栗。谢栗也蹲在凳子上,白净的脸上连担忧都有一种天真的味道。程光叹气:我就是这么一想,随口跟你说说。我想等毕业了出去找工作。谢栗轻轻地啊了一声。咱们搞这个好歹有点武艺在身,能写代码,数学过得去,脑子够用。 程光指指电脑,出去帮人搞搞交易模型,也是条出路。我听说前年有个大气物理的博士就去了长鲸,做了一年量化,今年已经买房了。但我想想,又觉得很不甘心。 程光顿了顿,语气一转,有些悲凉起来,我本科就是天体物理,研究生三年博士又三年,十年啊,全都搭进去了。结果呢?现在一事无成。我这几天就在琢磨,是我根本不适合搞这个,早点退出算了,还是说也许我再坚持一下,就能做出点东西,看到点希望呢?谢栗一时间没讲话,他想起了谈恪。谈恪提过他以前是搞高能物理的,谢栗忍不住在心里揣度,他当年离开学术圈,也是因为看不到前途吗?他实在很难想象那样的人也会有黯淡无力的时刻。但仔细想想,这确实是没法回避的可能。谁敢打包票自己手里的研究一定会有个结果呢。程光说了半天,自觉也没什么意思,挥挥手,爬起来继续干活。师兄弟两个人头对头折腾到十二点,终于摸到一点头绪。谢栗握着鼠标一整晚,手腕又酸又麻,他一边甩手,一边说:是标准库的锅没错了。明天还是重新引用一下,我再优化一下数据存取,下周一差不多就能好。师兄,周末你就休息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就当打发时间了。程光家里有老有小,能有一个周末不用操心这些,对谢栗实在是非常感激。谢栗和程光在办公楼前道别,自己背着包,沿着枫林路往宿舍那边走。程光之前说的话,令他如鲠在喉。谢栗之前没有太考虑过毕业后的事情,仿佛这条学术的路是理所应当走下去的。博士毕业,去做博后,然后在学校里找个教职,就像沈之川那样,一边做研究,一边教学生,一辈子这么顺顺当当就过去了。今天程光这么一说,他才猛然意识到,可能沈之川才是少数人,少数能顺顺当当将这条路走下来的那部分人。兰大的枫林路白天还是个学生游客都爱来打卡的景点,但到晚上就有点渗人了。遮天蔽日的枫树连成片,路灯和天空都被遮得严严实实。风一吹过,叶片就相互摩擦着,发出飒飒的低响,好像有人在贴着耳朵说话。谢栗抱着书包七想八想,一会想明天过来该怎么修 bug,一会又在想程光的事,过一会又想到谈恪身上去了。他想如果能问问谈恪当年是怎么离开学术圈的,也许能给程光一点建议。他快走到宿舍楼门口,忽然听见有一个声音在风里细细地叫他的名字。谢栗顿脚仔细一听,差点连头皮都麻了,瞬间联想起那些没影儿的校园传说,顿时拔脚就往宿舍楼冲。那声音尤不放过他,紧追不舍,还在后面断断续续地呼喊:谢栗--谢--栗--谢栗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看博士楼前站着两个人,惨叫着冲过去:啊啊啊啊啊啊--有鬼啊--博士楼前站着的正是给他抹云南白药的江湖游医小吴,小吴被他吓一跳:有鬼?哪有鬼?谢栗蒙着头胡乱一指,顺势躲到小吴身后:就就在那边。小吴伸着脑袋:哪呢--啊,这不是宋易吗?谢栗从小吴后面伸出头一看,果然是宋易,喘着气往这边走,脸色难看得像女鬼。第11章 奥尔特星云 三宋易喘着粗气走过来:谢栗,你跑什么?谢栗抓着凝聚态理论博士小吴的裤腰带,自以为说话声音很小:小吴,你看他像不像女鬼?小吴将宋易上下打量一番,非常赞同:他虽然是性别男,但面色青白眼神恶毒,神似女鬼,具有灵与体,虚无与真实的双重性质。这应该就是所谓波粒二象性在现实生活中的具体写照。一代圣人玻尔兹曼还曾经曰过所谓真实世界是由并不具有真实宋易咬牙切齿地打断这两人旁若无人的胡说八道:谢栗,我有话和你说。你过来。小吴左右看看,立刻选择明哲保身,借口自己的论文还没有看完,拉着另一个人就跑了。谢栗拽了把肩上的书包,里面还装着方教授的资料,很沉:道歉就不用了。宋易的男神形象破灭后,他就很不想见到宋易,生怕自己没忍住再给宋易来一脚。宋易冷笑:你把我打了,还要我向你道歉,有这样的道理吗?谢栗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对峙般沉默了数秒,宋易仿佛突然让步了,换了语气:分手的事情,我有部分责任,我可以道歉。但是你打我,也不对吧?他说着,连表情也渐渐温和下来,仿佛刚才的狰狞只是谢栗的幻觉,他还是那个众人印象里温和体贴的学长。他换上善解人意的腔调,继续说:我可以不追究你打我的事情,毕竟你那时情绪激动,不理智,我可以原谅。但我有个条件 --谢栗不说话,歪着脑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拿脚踹地上的叶子,像个对抗成人说教的小孩子一样。我那篇论文的分析模型,我知道你做完了。你把东西给我,我就不追究你打我的事情。 宋易的声音十分温柔,我们好聚好散,分手以后还是朋友,好吗?谢栗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仍旧忙着踩地上的叶子,划来划去,好像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宋易被数度无视,忍无可忍:谢栗,我在跟你说话。谢栗终于踢开脚下的那片叶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往后退了两步。宋易下意识往地上低头一看,差点当场气昏过去。地上出现五个字母 -- f.u.c.k u,就在谢栗刚才站过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对着宋易,好像在合起伙来嘲笑他。刚才谢栗踩着树叶子忙活半天,原来就是在忙活这个。你什么意思?!宋易那张温柔面具戴不住了,发狠地伸手,想把谢栗拽过来。谢栗像一尾灵活的小鱼,轻巧一躲,两步跳上台阶,远远地朝宋易比了个中指,大喊:就这个意思。他说完飞快地转身刷卡,一下子钻进了宿舍楼的门禁里。隔着玻璃,宋易就站在宿舍楼前,眼神怨毒得好像真的是一个女鬼。小吴从一楼拐角探出头:宫廷玉液酒?二锅头兑水,谢栗回头,呔,叛徒!没义气!小吴泫然欲泣:宋易他今天看起来好凶,好像被附体了。谢栗飞他一个白眼,抬脚就上楼,又被小吴拉住:他找你啥事?今天来好几趟了,跟楼下转来转去。谢栗心里也奇怪。不就一个分析模型,宋易又不是自己不能写,犯不着都撕破脸了还要低声下气地来求他吧。过了一天,谢栗才从沈之川嘴里知道了宋易急着找他的原因。他星期天一大早上被沈之川的清晨连环夺命call 叫醒,接着被薅到沈之川的家,被沈之川盯着写厚学奖要用的那篇英文演讲稿。谢栗抱着他老师的最新款macbook pro直流口水,白日发梦:要是学校能把实验室的所有电脑都换成这个就好了。沈之川端着一杯曼特宁从厨房出来,一身黑丝绸晨衣衬得他玉面朱唇,形貌昳丽。他端着咖啡坐到小徒弟对面,撕开一包甜菊糖倒进去,又拿着小银勺在里面搅和,碰得细骨瓷杯叮当作响。搅了一会,沈之川才云淡风轻地开口:宋易给《观象》投稿,那帮编辑不知道怎么想的,前天把文章送到我手上来了。《观象》是国内天体物理领域的著名核心期刊。沈之川给这家期刊做审稿人已经好几年。谢栗眼皮一跳,预感沈之川又要骂他。他不敢出声,躲在15 吋的电脑屏幕后面装死,只有半个额头露在外面。沈之川看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也不兜圈子,干脆地问他:他的数据和公式倒是挺漂亮。所以我要求看模型和源代码。你把源代码给他了吗?谢栗晃了半秒才想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惊得伸出脑袋:他前两天是问我要来着,不对,他怎么连模型都没有就敢投?那他的公式,不对,他的文章沈之川端着咖啡杯,似笑非笑,嗯了一声谢栗再想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宋易那文章是根据拟定的结果拼出来的数据,倒推公式,又把拼出来的数据拿给谢栗做模型。他先出了结果,然后才找谢栗做分析模型。甚至没等谢栗把模型写出来,他已经急不可耐地先投稿了。之所以前天急着找谢栗,是急着要模型。他自己是能写,但是写得慢,不如从谢栗手里要到现成写好的。谢栗整个人呆住了:那他的图表,他的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沈之川把咖啡杯往托盘里轻轻一磕,不说话。冷意从背后一寸一寸地爬上来,谢栗不由自主地喘口气,忽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学术圈子里,名誉就是一切。宋易为什么要这样做,谢栗也不明白。但后果是显而易见的。用数据去配合拟定的结果,这叫做学术造假。一旦东窗事发,做了分析模型部分的谢栗也难逃其咎。哪怕他的名字没有被署到文章上,只要宋易开口说出他的名字,身败名裂的下场一样等着他。谢栗这下真的被吓到了,小脸发白,半天没说话。沈之川看他这副样子,又有点不忍心,不由出言安慰:他的公式和图表太好看了,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连点噪音都没有,过犹不及,用不着到抓他造假的环节,数据异常就够打回去了。再说你还没给他,没你什么事,但是好好长个记性吧。谢栗讷讷地点头,又惴惴不安地问:那宋易会怎么样?沈之川耸耸肩:他悬崖勒马放弃投稿也就罢了。谢栗噢了一声。沈之川满意了,端着杯子站起来:好了,接着写你的稿子吧,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走。今天写不完,明天就去我办公室写。学校在这种事情上多少都有点形式主义,评奖学金看看成绩文章也就算了,还要搞个演讲歌功颂德。歌功颂德也就算了,还要与时俱进,用英语拍马屁。谢栗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饭点,终于磨出一篇虚情假意装腔作势的演讲稿。他拿着写出来的东西敲开沈之川的书房。沈之川正抱着笔记本也在忙。他整个人窝在椅子里,腿架在书桌上。丝绸材质的裤管一直滑到膝盖上方,露出整条细长又肌肉饱满的小腿。沈之川头也不抬:别在门口流口水了,滚进来念给我听。谢栗抱着笔记本磨磨蹭蹭走进来,找了把椅子坐下,哼哼唧唧地开始念。蚊子求偶吗? 沈之川打断他,声音大点。谢栗提高音量,再次磕磕巴巴地开口,这回没念几个词,手心已经一片汗涔涔。终于在他把一个单词重复了三四遍还是念不对的时候,沈之川不耐烦了,合上笔记本看着小徒弟:你怎么回事?你自己私下没学吗?这都多久了?谢栗被问得哑口无言,无措地端着电脑。沈之川恨铁不成钢,火气压都压不住:你这个口语,是打算做本土天文第一人,这辈子都不出国交流了是吗?还是你打算等到我们实现了伟大的民族复兴梦,大国崛起万邦来朝,人人都讲汉语的时候,再出山交流?谢栗咬着嘴唇不敢说话。沈之川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谢栗英语差。谢栗当年考博的时候,沈之川看到他的口语成绩,差点当场吐出一口血。他吐完擦擦嘴,还得撑着面子到处给这孩子说情,好歹把人放进了复试。他是没想到快一年了,谢栗仍然毫无长进。谢栗面对沈之川的勃怒,一句解释的话也不敢说。沈之川看他抿着嘴不说话,更来气,还要继续骂人,一开口就被外头的门铃打断了。沈之川满面怒容地站起来,穿过书房去开门。他这很少来人,就算有人来也会提前给他打电话。他预感到按铃的是谁,不由得火气更旺。果然,他一开门,门外正是那个嬉皮笑脸的人。午安,邻居。 门外的人笑嘻嘻地打招呼,抬手把一个纸袋送到沈之川面前,小区里新开的烘焙房,尝尝。这人穿着运动服,额头上还有微汗,显然是刚运动完。沈之川冷着脸:不用了,谢谢。 说完就要关门。男人飞快地伸脚挡住门,拉住沈之川的晨衣袖子:别啊我吃不了,糖尿病,一口要命。专门买给你的。晨衣宽松,袖口被人一拉,连着虚掩的领口也跟着位移,露出半边线条清晰的漂亮锁骨。沈之川顿时脸黑了:你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男人说着就伸手去替沈之川拉领子,都是男人嘛,不吃亏。男人把纸袋强行塞进沈之川手里,冲着沈之川笑得像朵向阳的向日葵:那什么,还得借个网。沈之川这辈子头回见到这么厚脸皮的人。这人叫方显,是上个月搬来对门的,打过一次招呼后,就开始了漫无止境的借东西。刚开始是借杯子筷子订书机指甲刀,借了几次以后,沈之川被借烦了,甩给他一张附近小区商店的快送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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